第二天，古意坐上了去灵泉寺的马车。
离开江府之前，她交代闻朝，让他雇一些靠谱的人，由他领头，护送洛羽白回端阳县。
灵泉寺建在山上，一条长长的石阶从下往上，环绕至山顶。
小沙弥们正在沿路扫雪。
一个护卫去问站在最底下的小沙弥，小沙弥说大雪掩路，供马车通行的山道暂时不能走，若想上山，只能走石阶。
因为练武，她的身体素质比上一世其实好了很多，走石阶道还是没问题的。
走进灵泉寺，一个小沙弥迎上来，领着她去悟缘大师的禅室。
经过一条长廊，栏杆外种着几棵松柏，还有一座假山，皆落着冬雪。
行至尽头，到拐角处，一条条帘幔从侧边垂挂下来，阻隔住了外面吹来的寒风。
她一边走一边问小沙弥：“昨天夜里可有来寺内借宿的小僧人？”
小沙弥摇摇头说：“未曾有过。”
不是小和尚？
她又问：“那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小沙弥说：“没有人来过。”
她还想再问，小沙弥突然说：“到了。”
古意抬眼，正是悟缘大师的禅室，小沙弥替她打开门。
室内，悟缘大师坐在桌案旁，闭着眼睛，拿着一条佛珠链子。桌案上放着经文，一旁的香炉飘出一缕白烟，丝丝绕绕。
她轻手轻脚地踏进去，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法师。”
悟缘睁开眼，眼眸透着一丝青琉之色。
看见比往年提前一月出现在这里的小女郎，他并不意外，只是问她：“阿若，每月送到江府的药材，对你的寒症是否有效？”
小女郎似乎很是意外：“法师，那些药材是您派人送过来的吗？”
悟缘看着她，淡淡一笑，眼眸里的青琉之色愈发明显。
古意当他是默认，便道：“谢过法师。”
悟缘问：“今日弹什么？”
小女郎笑道：“我学了一首新曲子，弹给您听听。”
从江府带来的古琴一直留在悟缘的禅室，就摆在角落。
她坐到那处，手指搭在琴弦上，乐音响起。
一曲毕，将《思渡》弹了一遍。
悟缘轻轻点头，道：“不错。”
法师的情绪一直是淡淡的，不似真人，只有弹琴的时候，她才会看见那青琉色的眸子里会出现一些波动。
小女郎坐回去，开口道：“阿若还有一事，想向法师请教。”
脑海里回想破庙里神像的模样，她画给悟缘看。
悟缘将视线落在宣纸上，只消一眼，便道：“这是阿修罗。”
“阿修罗？”她并不识得。
“或名非天，似天神而非天神，生性好战，往生城之主。”悟缘解释给她听。
……往生城？
往生书苑也叫“往生”，它们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联系？
古意问道：“往生城是什么地方？”
悟缘道：“冥界之地。”
在冥界啊，那她应该去不了哎。
她已经死过一次，还是有点经验在身上的。
构书师在书世界身死，便会被系统带走，她的魂体是不归冥界管的。
如果她身份不是凡人，或许还能去冥界参观一下往生城。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悟缘大师帮忙。
古意从袖口里摸出一个胭脂盒，放到桌案上。
“法师，我有一位友人，遭遇不测，行踪未明，这是她以前随身携带的东西，您擅长卜算之法，阿若想请您算一卦。”
悟缘垂眸，三指捻起胭脂盒，翻正面又翻背面，端详片刻，然后将它拧开，凑到鼻尖闻了闻。
他看向小女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古意走近了一些，悟缘让她坐下来，她心里疑惑，但也照做了。
悟缘闭眼念了一段她听不懂的话，似乎是古文字的发音，再睁开眼，他的眸色变成了红琉之色。
古意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束缚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悟缘用一根手指沾了些胭脂，凑近她的脸，却没有触碰到，而是上下游移，似乎是在纠结着位置。
指腹落定，古意倏然感受到眉心传来的灼热之感，伴随着轻微的刺痛。
片晌，悟缘收回手，眸色恢复成原来的青琉之色，看着她，道：
“他乡之客。”
这四个字，如巨石一般砸在了古意的识海，她仿佛处在一片缥缈之地，靠在一棵花树下，花瓣飘落，融进她的白衣里，成了挥不去的血色。
一道声音响起，似很远又似很近。
“回去吧。”
古意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泡在灵泉里了。
水面升腾着热气，婢女们蹲在水边，用水瓢舀水，从她的肩膀处淋下。
她怔了半晌，抬起手，触碰到自己的眉心。
“妆玉，拿一面铜镜过来。”
名唤“妆玉”的婢女放下水瓢，过了片刻，她拿着一面云纹铜镜，小跑回来，坐到水边，调整好位置，将它摆到小女郎能照到的地方。
古意缓缓松开掩盖住眉心的指腹，看见铜镜里映出她完整的模样。
她掬起一捧水，往眉心用力地擦拭了几遍，再去看铜镜。
婢女们仍然舀着水往她的身子上淋，肩头上有几滴水珠，还未停留多久，便往下滑落。
灵泉里，热雾弥漫，小女郎发梢微湿，贴在皓白如玉的肌肤上。
唇若丹霞，如仙如画。
只是，她的眉间，却留了一滴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