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京城之中还记得秦家的，也只有和唐媛一辈的那些人，到唐芯这些小辈，再下去的孩子恐怕听都没听过秦家的名声。
回忆起多年前的事，严老尚有些唏嘘，这几十年，他身边的人走得太多了，到如今，剩下的老友寥寥无几，熟悉的人也没剩几个，他这把老骨头倒是硬朗，不知还要送走多少人。
唐芯沉默地听完，敏锐地抓住了严老话里特地提到的时间点，“我妈妈17岁的时候生了什么病？”
“颅内出血，”严老虚着眼回忆，“唐家请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出院回家，在家调理了几个月，还都是我开的药方…”
说起这个，他停顿了片刻，“对了，那时候，秦延还硬闯过唐家想要看望你妈妈，但被老唐拒之门外，你妈妈还叫人把他揍了一顿，我离开的时候，那小子狼狈不堪地坐在唐家门口，说什么也不走，听说在那守了三天三夜，最后是饿晕了被秦家人抬回去的……”
似乎也是自从那时开始，秦唐两家的关系开始破裂。
再细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在那之前，我妈妈和秦延的关系还不错？”
“那小子谁的面子也不给，只给你妈妈面子。老九以前和他们同校，也说过两人形影不离。”老九是严老的第九个徒弟，曾经也暗恋过唐媛。
不过，面对秦延那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喜欢唐媛也不敢往上凑，说起这事儿时，那语气酸的能熬一坛醋鱼。
等秦家败落时，唐媛已经成长为手握权柄的集团董事，那时还未出师的老九更没有资格追求她了。
但后来唐媛出了事，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公给她筹办葬礼，老九傻眼了好久。
一直知道她有个女儿，所有人都在猜测谁是她女儿的爹，但谁也没想到，会是那么个没本事的男人。
但懊悔也迟了。
严老顾自回忆着，没发现对面的小姑娘脸色越发沉寂。
如果严老说的没有偏差，唐芯几乎可以确认，唐媛重生而来的时间点，就是她17岁生的那场病。
怀着上辈子秦延亲手弄死她女儿的仇恨，只是让人打他一顿，没打死他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怎么可能再跟这样一个恶魔和颜悦色地相处？
唐芯也注意到严老对秦延的措辞，秦家破灭后，秦延就此没了消息。
没了消息，而不是死了。
这意味着，这个男人可能至今还活着。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时，严老忽然问她，“秦延找过你吗？”
唐芯摇头，“没有，只是这次生病，突然想起来一些事，印象里他跟妈妈有关系，但我身边的人，从来没有跟我提过，秦叔也没提过。”
“不跟你提，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吧，”严老感慨一句，“不过，你秦叔跟秦延，是堂兄弟。”
唐芯抬眸，略显错愕，“堂兄弟？”
多出来的记忆里，秦晋称呼秦延为大哥，唐芯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弟，没想到只是堂的。
严老点头，看她不知情，便解释了一句，“秦晋出自江城秦家，秦延是他堂兄，当初秦家出事，江城秦家也受到波及，秦晋当时受了重伤，还是你妈妈把他送到我这儿来治伤的。”
这也是严老一直想不明白的点。
唐家既然跟秦家划清了界限，唐媛怎么还千里迢迢地跑到江城去救下了被人追杀的秦晋呢？
严老不明白，唐芯却隐约能明白。
大概是上辈子秦晋一直在暗中帮着唐媛，唐媛记着这份恩情，所以这一世才会对秦晋出手相助。
也顺便，将他名正言顺地收归到自己羽下。
只是，他始终是秦家人，唐媛对他，真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吗？
唐芯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件事聊得差不多了，她喝了一口茶，换了个话题，“严老，我能再问一件事吗？”
严老抚了抚山羊胡，“问吧，能给你答疑解惑，也算是感谢你赠书之谊。”
唐芯放下茶杯，看了眼杯中漂浮的茶叶，问，“楚医生和他父母的事，您了解多少？”
“怎么不直接问他？”
“这几年他一直因为他父母的事走不出来，我想尽可能地帮帮他，但他那性格严老应该知道，跟锯嘴葫芦似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严老被唐芯直率的说辞逗得呵呵笑出声，却也不禁点头，“你说的没错，那孩子啊，就是心事重，有事也不愿意跟人说。”
说着，严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长叹了一口气，“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楚齐有医学天赋，很小的时候随父母北上参加一场中医论坛时，被他看中，收做了关门弟子。
除了平时的学业，假期他父母都会把他送到京城严家来学习药理知识。
对于这个孩子，严老也是寄予了厚望，很希望将一身衣钵都传给他，他也争气，在学医的过程中，几乎是一点就通，还能很快举一反三。
本来按照严老和他父母对他的人生规划，他会在首都医科大学读到博士毕业，然后由严老带着，在国医院继续深造，四十岁之前，就能完全继承严老的衣钵。
但五年前，他父母的一场车祸意外，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父母也许是逃不过，本来改签航班躲过了一场空难，谁料到刚回国又遇上了车祸？那孩子那天还在京城被一群富家子弟为难迟迟回不了家，好不容易回去，连父母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那时，严老正在国外做医学交流，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等他匆匆赶回国内时，楚家夫妇已经下葬，而楚齐也被他姑姑送到了国外。
他也一时联系不上那孩子。
直到去年听说他回国，严老才和他重新联系上，将他介绍到了瑞林医院当实习医生。
“他在国外五年的经历，我也不清楚。”两人是时至今日才重逢，那一日也只是聊了些小事，还没来得及深聊，就遇上唐芯犯病，自此也没再详聊过。
不过依楚齐的态度，国外五年的事，他似乎也不愿意多聊。
“您是说，如果楚医生的父母没有临时改签，就会遇上空难？”唐芯问。
“嗯，就是你妈妈出事的那趟航班。”
唐芯赫然怔住。
严老也在回答完唐芯这句话时，睁开了微阖的眼眸。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间，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讶和疑惑。
有这么巧吗？
如果是巧合，未免太巧了吧？
严老一双白眉紧锁，不自觉朝唐芯那边靠近，唇瓣微微颤动，声音压得极低，“孩子，你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