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的辩驳，明眼人都知道。
她的论战已经不可能胜利。
这是时代的因果，是全世界都无法解决的难题，目前唯一且仅有的办法就维稳，尽可能保证社会秩序，争取在人口衰落到无法维持工业体系之前，解决当下的困境。
彩礼？
拜金成风？
婚姻市场的供需失衡？
比起盘子崩溃，以至于后续那些更加糟糕的结果，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
亚盟早就预见到了，所以才会出台政策，进行生育补贴，鼓励结婚生育，对男性极其优待，减免了他们的劳动。
甚至跨过红线的，直接禁止了男人就服兵役的资格。
领导层看到了，眺望到了极其可怕的未来，可是这些是不能说的，因为说出来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话题聊到现在，一般的管理者恐怕已经重拳出击，动用权威，给这个冒犯自己下级一次极其深刻的教训。
可这里是学校，是学习和探讨问题的地方，粟老师只是摇了摇头，继续以人文主义的角度说着：
“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问过自己的奶奶爷爷辈，当时的社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
话题一出，在场的学生很难对其理解。
在生殖基因被污染的今天，人口出生率是很低的，而作为当时服用过纯度最高的工业版利生剂的受害者，这些‘初代受害者’，很少能活过七十岁。
利生剂会强化体质，保证生育率，可人体是有极限的，生理机能是有极限的，越是爆种劳作，身体崩溃得就越是迅速，在那些化学合成级别的药物摧残下，只要是年过四十，人们的身体机能就会断崖式下降。
皮肤老化，骨骼变脆，整个人会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老去，在那个物质条件并不富足的时代，一旦产生了这种并发症，生命最多也就剩下那么几年。
她们或许了解过，或许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作为老师，一位长辈，粟老师有必要和她们说清楚其中的情况：
“那是个如火如荼的时代。”
在完成了土地革命、推倒了剥削阶层、女男平等开始建立后，人们热火朝天，进行广阔的基础建设。
刚刚得到解放的人们热情高涨，感受到了为自己而劳作是何等的幸福，她们积极拥护这个为最广大人民群众谋福利的制度，爆发出惊人的生产积极性，人民的力量，被前所未有的调动起来：
“她们在全国范围内完成了初步工业化，耕种了极其广阔的土地，归学的学女学子们带来了先进的科技技术，用整整两代人的时间，追赶上了经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西方列强，无论是各个领域，都重新回到了这个民族曾经处于的位置。”
太阳升起，扫灭了无数虫豸，沐浴阳光的人们开始新的生活，真正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集体而努力，为人类未来而劳动理念大为盛行，热情高涨的，以水都泼不灭的势头，进行各种伟大的工程。
劳动是光荣的。
人不再被资本所异化，知道什么是尊严，什么叫做尊重，在这种热情似火，真心相处的环境里，坏人才显得特殊，根本就无地容身。
那很值得怀念，是人类文明第一次见到最先进的管理制度，可时代滚滚向前，再高的理想，也得归于实际：
“冷战停止了。”
仿佛是叹息日落，看着理想在面前，却伸手而碰不得：
“大缄默事件导致的影响太过于恶劣，第三代利生剂的危害被公布后，已经察觉到身体状况异常的人们，在全世界进行了惨烈的报复。”
人民是聪明的，是勤奋的，有着无法想象的力量。
可人民也是愚昧的，是盲从的，缺乏足够的学识去保持理性。
挨了一拳后，人们想的不是如何保护自己，寻求周围的庇护，做好敌我的战力判断，更多时候是怒气上头，遵循着最本能的反应，攥紧拳头，朝着对方狠狠抡去。
这就是人。
人是动物，就算再高级那也是动物，会冲动的，会用情感去做出判断，不是理性人，也不是充满神性的神，在兽性、人性、神性这三者的相互拉扯中，兽性往往会占据更多的比例。
游行示威。
打砸抢烧。
造成地区动乱。
体量越是巨大的国家就越是会受到冲击，没有人能抵挡人民的力量，即便这是不理性的，充满报复性的，冲动得一塌糊涂，可事实就是，因为生命科学的盲目应用，导致了比世界大战还要惨烈的结果。
浅浅喝了一口水，话题争夺到这，全场已经没有了声音。
争论有用吗？
有用。
但是不多。
坐在学校里，在这象牙塔内，她们当然可以高谈阔论，议古论今，可回归到实际上，在座的各个学生，又有做些什么？
那位站起来，在前排对老师做出提问的女生，微低着头，咬住了嘴唇：
“我仍然不能接受男性不参加劳动这件事。”
“这个可以保留意见。”
粟老师也不急，关于这个话题，她也不想聊得太过于深入。
她是教师，又不是神仙，现在的社会风气又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男性如何物质，男性如何不愿意参加劳动，男性婚后会遭遇什么压榨。
这些内容很劲爆，很能引人瞩目，可稍不注意就会过线，教师可是个公职岗位，要是惹上麻烦，那可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话以至此，双方都有个台阶下，本来一点就炸的话题，在师生两人的默契下，各自都往后退了一步。
聊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聊。
似乎又提及了十分关键的东西。
吃瓜群众们感觉有些扫兴，对于被压抑情绪很久了的她们来说，看不到血流成河，仿佛就是一种失败。
而想到这个后，这些同为生命科学领域，身处生物系基因专业的孽障们，不自觉的把目光看向教室的前排。
一个男生。
生物系里唯一一个男生。
这目光灼得林雅后背发痒，他眉头稍稍拧紧，将手里的笔记合上，收好了纸笔。
从远古讲到现代，就算是十分概括的描述，这样掰扯下来，已经花费了很多时间。
争论很尖锐，引用话题也需要时间，在这一波刚平，就在方兴未艾的时候，男生收拾好行囊的同时，下课铃声刚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