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被人从外头敲响时，卫湘君猛地睁开了眼。
一抹晨光越过窗缝，投进了屋里。
原来，天已经亮了。
“卫大姑娘犯懒也不挑时辰的。”
外头传来崔大娘不耐烦的催促，“快些起来，忘了今儿什么日子？”
卫湘君头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
门又被“砰砰”敲了几下。
“来了！”
卫湘君心也“砰砰”直跳，掀开身上被褥，便要下床，“我昨儿睡迷了。大娘先过去吧，我一会就到！”
“果然是千金大小姐，皮娇肉贵。罢了，水温在灶头上。赶紧梳洗好到前头去。少将军吩咐，今儿你不用去送大将军，留在府里陪岳老夫人。”
“知道了！”
卫湘君趿上鞋，便要去开门。手都碰上门闩了，又赶紧收回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这会儿屋里只有她一个。
徐启出去的时候，天还没亮。那人实在混账，临走还想沾些油水。卫湘君不敢叫出来，却不怕动手，在那人脖子上抓了一把。
卫湘君拉开门，崔大娘已经不见了。
看来没露什么破绽。
卫湘君匆匆洗漱完毕，回屋去提药箱，门却突然从外头被推开。
徐启阴魂不散地又回来了。
“怕你醒不过来，我瞧瞧你！”
徐启呵呵一笑，打量着卫湘君明显被吓到的脸。
就当没瞧见这人，卫湘君提起药箱，便要往外走。
“给我上药！”
徐启一把将卫湘君扯了回来，“方才被白眼狼伤到了，瞧瞧有没有下毒？”
卫湘君拍开徐启的手，却注意到，他脖子上的划痕处，竟有些肿。
一时没忍住，卫湘君勾了勾唇角，随手打开了药箱。
上药的时候，徐启问道：“你这儿有没有男人衣裳？”
卫湘君脸一沉，手下加了些力。
不过片刻，徐启倒吸一口凉气。
“药里加了些五毒散，你将就着用。”
“还真生气了？”
徐启随后便乐了，“我就想找件能换的衣裳，昨儿藏在夜香车里，那味儿……一辈子都忘不了。”
所以，徐启是跟着崔大娘和岳无咎一块回来的？
那夜香车装两个人已然够呛，再加上徐启……
卫湘君不自觉地捂了捂鼻子。
“还敢嫌我？”
徐启哼了一声，“昨儿都睡一块了，只有我不嫌你的份。回头你师父出来，咱俩便把婚事办了。”
“想得美！”
“我还没问你，偷偷跑回来，是想私会谁呢？”
卫湘君没理他，这会儿药也上完了，她也该到前头去。
一双粗壮的手臂伸过来，将卫湘君抱进怀中，
“放开！”
卫湘君用指甲掐住徐启手臂。
这本事既是学会了，不用白不用。
两人就这么僵着，谁都不肯让着谁，直到最后，徐启先放开了手。
徐启笑了出来，“别说，每回想起你，我心里还真美得很。对了，你爹也快回来了。那位新卫夫人已有身孕，我眼见要当姐夫了。”
卫湘君心竟是一沉。
卫东恒又要当爹，也不是坏事。可他在渭西过得舒坦，回来做什么？
衡阳城形势越来越诡谲，这浑水是他能蹚的？
“又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本想卖个好，结果卫湘君不领情。徐启的脸挂了下来，“果然是白眼狼！”
再说下去，又要吵起来，卫湘君不想耽误工夫，只道：“失陪！”
这一回，徐启倒是没拦她。
可走到门口，卫湘君却站住了，回过头道：“这世上，连我爹和师父都管不了我婚姻之事，更别说旁人。你想要银子或宅院，倒也不难。至于其他，人不能贪心不足。”
徐启不会轻易死心。可卫湘君不表明态度，指不定这人还以为她默认了。
卫湘君走出门，听到身后嗤的一声。
不用看，她都能猜到，徐启这会儿脸色有多难看。
还得是国主发话，岳大将军出殡这日，外头看守的重兵终于都撤了。
此刻正厅门口，岳老夫人手里拈着念珠。朝外头望了许久，忽地道：“等他们回来，湘君也该出去了。”
“卫大姑娘！”
有仆妇走到卫湘君旁边，用手轻轻推了推。
正趴在一张圈椅上打盹的卫湘君，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徐启那混账东西昨晚拿她当了软枕，睡得那叫舒坦。可卫湘君却被害苦，几乎睁着眼到天亮。
“若是累了，回屋歇着吧！”
岳老夫人叹道：“这些日子，大家伙都熬得辛苦。”
按照蓟北的规矩，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
岳老夫人瞧着儿子的棺椁被抬出去时，并没有哭天抢地。可后头却不肯回自个儿的院子。
想来是在担心岳无咎。
早上有进来吊唁的客人，在岳大将军灵前大骂高氏父子。
据说这几日，他们带着手下党羽上了不少奏折，意思都是，只有将岳无咎交给齐国人，才能保蓟北平安。若有人唱反调，立马会被围攻，完全就是要逼着大家伙，一齐将矛头对准岳家军。
而国主一直态度暧昧。
虽无人敢说，可心里大多觉得，国主应该也想除掉岳无咎，又怕亲手对付自己岳父家，会丢一世英名，便把脏活给了姓高的。
岳夫人被吓到，甚至有了让岳无咎趁着出殡，立刻逃走的打算。
可最终，岳无咎披麻戴孝，在众人注视之下，打起孝子幡，第一个踏出了岳大将军府。
“老夫人，事已至此，还请您节哀！日后这府里，您要做主的事儿还多着呢！”
有亲近的仆妇从旁劝解。
岳老夫人摇摇头，看着卫湘君到了跟前，说道：“娘娘回宫，便会向主上请旨赦免你师父，他也该要回家了。”
“老夫人费心了！”
卫湘君也不好说，这事儿，岳王后帮不上忙。
“老夫人，夫人和少将军回来了！”
有仆人飞快地跑了过来。
最先走进正厅的是岳夫人，上来便抱住岳老夫人，婆媳俩又大哭了一场。
等岳老夫人缓过来些，管事便禀报起今日的情形——
早上出殡之时，路祭的有不少家。不只福慧郡主拖着病体，亲自为大将军送行，连史夫人府也设了祭棚。
还有几位曾经跟着大将军出生入死过的老将军，一路走在棺椁后头，只为了送他最后一程。
衡阳内外，百姓几乎倾城而出，将街道两旁挤得满满当当。
卫湘君没能目睹盛况，却想到了四个字——极尽哀荣。
只是哀荣之后，岳大将军府又恢复了冷清。
岳王后据说才刚进城，就被国主派人接回宫。
府门外又站上了守兵，一应外客不许进入。
谁都看得出来，有些事并不是一场葬仪，便能就此消解。
岳无咎过来给岳老夫人磕了头，也说了不少宽慰的话。
而岳老夫人只有一句——此处不可久留。
岳无咎并没表态，卫湘君看着他走到外面，带上徐启进了旁边书房。
卫湘君一直想不明白，岳无咎为何对徐启如此信任，尤其是这种时候。
她又开始担心了。
徐启这人身份太过微妙，谁知道他是怀着歹意还是坏心。
别到时候，岳无咎前头遇上高家父子，后头还有一个徐启，腹背受敌。
岳老夫人到底听了岳夫人的劝，回后院歇了。临走前岳夫人嘱咐卫湘君，让她得空去福慧郡主府一趟。
岳夫人也是隔了好久才瞧见她，心疼于这位郡主瘦了一大圈，脸色也不好。
卫湘君提着药箱出来时，仆人们正在拆各处挂着的幔帐和白灯笼。没有人肆意喧哗，不少妇人眼圈还红着。
卫湘君快到门口，外头突然起了动静。
头一个踏进来的，居然是高展，手里捧着一卷黄绢。
而他身后跟前的不知是哪家的兵将，一个个挎着刀往里走，脚步声中带着一股杀气。
卫湘君虽有刘内官给的通行腰牌，还是被挡在了里头。
高展径直往里走，身后众人鱼贯而入，透着嚣张。
此刻卫湘君和众多仆人被围在了前院西南的角落。
“岳无咎呢，还不出来接旨！”
高展站在院里道。
没一会，岳无咎从书房走了出来，淡定地站到高展面前，“不知高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主上旨意已下，要将你拿下受审！”
“就为我杀了敌军主帅？”
岳无咎冷笑，“高展，你好好瞧瞧，这正厅里挂着的，乃是家严亲手所书的‘尽忠报国’。我岳无咎杀敌，何时还成了罪过？”
卫湘君不由睁大了眼睛。
岳无咎从来不是莽撞之人，甚至做事有些墨守成规。
今日，他居然……抗旨了！
“来人，还不将他拿下！”
高展吩咐左右。
几个身形彪悍的兵将冲上来，瞧着就是给岳无咎准备的。
岳无咎神色淡定地拔了腰刀。
仆人中有人担心岳无咎吃亏，急着要冲过去。
没一会，那头岳无咎被几个人围攻，这边也打了起来。
卫湘君和其他几个仆妇，被护着退到了廊檐上，只能无奈地旁观。
岳无咎以一当六并不容易。开始也确实吃了些亏。可后头他的刀上下翻飞，越来越快，转眼砍倒了一片。
而几个仆人却不是人家对手，很快被摁到了地上。
卫湘君看得心急如焚，忽地想到，有一个明明就在府里的，却在这时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