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白夜行
“浅野桑，浅野桑？”
耳边传来声音，打断了浅野洋的思绪，将他的意识从痛苦的过往深处抽离。
回到现实，如今对面桌后的一男一女，是他的面试官，渡边枫的胸前铭牌写着‘副社长’的职称，看来现充到什么地方都是现充，比自己晚一年步入社会，居然都当上副社长这种高层领导、股东阶层了。
“你的条件不错，请回去等待消息，如果三天内没有回应，那就表明您与本社无缘。”
渡边枫公式化的回答，浅野洋明白这是岛国职场面试的惯用语，除非特殊情况，面试者通常都不会当场知道结果，不过听渡边枫开头的一句，浅野洋成功通过的概率还是不小的。
浅野洋起身行礼后离开，下一位面试者进入……。
下午的面试结束后，百草书屋的大部分职位都有了合适的人选，除了编辑科还差一名科长，财务方面的出纳、审计都选择的是有丰富工作经验却没有经济案前科的人，行政招的是没毕业几年曾在岛国谷歌任职过hR的水谷真帆小姐，庆应大学商学院毕业生。
青木佐和子与秋野花没什么悬念的通过面试，本来就算渡边枫不放水，凭她们的学历和能力也能轻松过关，工资方面也和天行出版社持平，每月底薪三十万円，百分之零点五的负责作者版税分成，年底三个月起步底薪奖金。
至于其他人的待遇，除了要求不高的前台只有二十五万円工资(在前台中收入偏高)外，基本上也不会差太多，毕竟伊川静流面试的要求是早应(早稻田大学和庆应大学)起步，收入太低人家也不会考虑。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伊川静流和渡边枫来到办公楼的地下停车场，渡边枫发现她之前的阿尔法罗蜜欧跑车换成了更平价的凌志ES300型轿车，采用2.5L四缸发动机和电动机混合驱动，综合马力200匹左右，售价在五百万円上下，和昂贵的全手工制造意大利进口限量级小尺寸跑车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瑶：工作结束回家后，留意一下邮箱，我发了下一篇小说，正好给你的出版社发行。”
手机响起聊天软件的提示声，渡边枫的屏幕信息被旁边正在掏车钥匙的伊川静流注意到，她清冷的脸上又低了几度。
因为，在‘瑶’昵称的后面备注着[女友]的提示。
他有女友了？应该是在天行出版社时负责的那位新人女作家宫叶瑶吧？
伊川静流很快想到瑶的真实身份，本来她还打算和渡边枫开会社相处的时间长一点，再拜托他一些事的，这下是彻底没机会了。
夺人所爱这种事，她是不会干的，只是没想到一向对感情迟顿无比的某人，回一次老家，居然就迅速的确立了关系，让她难免有些失落。
“换车了吗？。”
渡边枫回过短信，这才对偏过头的伊川静流指着凌志轿车问着。
“嗯，那辆阿尔法要送回意大利原厂大修保养，我买了辆车代步用。”
伊川静流恢复常态，原来并不是她为了创业变卖了跑车，没想到她在天行出版本社当科长的几年，能存下那么多的现金。
而且人家可不是从头开始起步，例如大友典予这种封了笔的作家，都破例准备供稿给百草书屋一篇，其他由她经手过的几十位成名或不出名的作家，也或多或少的用自己的作品投稿表示支持，这种人脉才是伊川静流敢开出版社的底气。
至于渡边枫自己嘛，刚创作完《老人与海》，又要写《求婚大作战》剩下半部的剧本，实在挤不出时间。
告别了某人的伊川静流开车回到临街三层商宅两用的家，她家一楼的点心铺现在全靠离婚后回娘家的妹妹伊川千代和母亲久留美打理。
说来有些伤人，妹妹千代的厨艺比起做了几十年点心的父亲伊川彻也要高出不少，再加上小她一点的二十八岁妹妹长相也和伊川静流颇为相似，算是一等一的美人(人妻)，导致顾客的光顾数量直接提升了一个量级，每天经常不到下午就要关店歇业，和之前晚上要负责内容消化一部分点心的营业状态完全不能比。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老师傅用心做的点心没人买，年轻人随便弄弄的糕点却受欢迎，真是的，还是以前更有人情味！”
伊川彻也在店门口摇着团扇，这时弓着身的阿婆在他眼皮底下进入店铺，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阿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来了，上回好像伊川静流还在高中读书吧。
伊川静流见状摇了摇头，将车停好，上去挽起父亲，强行送他上楼。
她家里外都有楼梯，不过外面的楼梯上去，还需要过一道防盗门，岛国最近流行一种叫海贼王路飞的入室抢劫团体，经常选择老弱病残的人家下手，入室盗窃甚至杀人，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装了半年病的伊川彻也这时候渐渐忍不住了，让一个身体硬朗健壮的老人家每天宅在家里，任谁也受不了这种长期折磨。
“阿静，男朋友的事情，你上次不是说找到了吗？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伱今年都三十一岁了，我也没多少时间熬下去了。”
伊川彻也坐下身，对为自己沏茶准备喂药的大女儿，直言不讳地说。
“快了，我们还要加深了解对方，再等一等吧。”
伊川静流身形顿了一下，从不撒谎的她屡次相亲失败后，向家人扯了个谎，本打算让她不讨厌的熟人渡边枫客串一下男友的，但刚才得知他有女友后，这个谎似乎圆不上了。
“那照片呢，长什么样子好歹给我看一下吧？虽然阿静你从小就不会撒谎，但这样弄老爹我也很疑惑的。”
伊川彻也眼珠子一转，两个女儿里他最偏爱静流，因为继承了更多自己有些固执认真的性格，都三十一岁了连场恋爱都没谈过，这让他这个老父亲怎么放下心，不得不担忧伊川静流以后的生活无依无靠。
“父亲，你见过的，他叫，渡边枫。”
鬼使神差的，熄灭了念头的伊川静流突然说出某人的名字，某种念头如同开启的潘多拉盒，一发不可收拾。
果然是那小白脸啊！算了，只要阿静觉得满意就好了。
伊川彻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在医院吸烟室与渡边枫有过一面之缘的他，隐隐也认为只有渡边枫这个档次的男生才能配得上自己女儿。
该怎么办呢？
见父亲放松下来后，伊川静流的心却提了起来。
……
晚上回到浅仓家的渡边枫，和下午才回来的浅仓一家吃过饭，上二楼卧室，打开电脑接收起宫叶瑶通过电子邮件发来了稿件。
“《白夜行》，推理犯罪小说。”
邮件的名称简短的说明稿件的信息，与宫叶瑶的处女作《无人生还》不同，这似乎是更贴合岛国社会文化的作品。
“出了近铁布施站，沿着铁路径直向西。已经是十月了，天气仍闷热难当，地面干燥。每当有卡车经过，总会扬起让人眼睛不适的尘土。”
“笹垣润三的脚步……。”
渡边枫细读下去，宫叶瑶的文笔不在已经达到专家级的自己之下，但用在这篇小说中却显得有些克制，不再像《无人生还》那样词藻华丽，但阅读起来也更容易，相信受众一定会更广。
《无人生还》是经典的暴风雪山庄模式，而《白夜行》则更倾向于描述人性之暗面的犯罪推理题材，男主桐原亮司为了帮助西本雪穗，一次次的弄脏自己的双手，通过各种手法游戏般的夸张杀害掉一切对雪穗有威胁的人，染上彻底的黑，只为雪穗能行走在白的雪夜深处。
小说的时代背景是九十年代(本平行世界)的泡沫经济，开始的案发地也是一座烂尾楼，社会的剧烈动荡下，这对既不是兄妹，又不像情侣的奇怪组合，相伴着走到新世纪。
追逐真相的警察笹垣润三，哪怕案件超过了刑事追溯期后仍旧不肯放弃，用尽一生来寻找一系列杀人案的最后凶手。
最后，警察笹垣在雪穗开店的那一天，找到了隐藏在高处注视灯光下雪穗成功人士姿态的桐原亮司。
其他警察已经包围了雪穗这家店的高层建筑，躲了许久的杀人者桐原亮司，已然插翅难逃。
“找到你了，桐原亮司。”
笹垣独自登上天台，面对站在天台水泥露台边缘的桐原亮司。
为了这一刻，他追凶了太过漫长的时间，他也不知道驱使自己的动力是什么，正义？真相？还是说，只为了拯救这个本不该罪恶的纯净灵魂。
天台的风呜呜作响，时值深秋，刚下过一场雨，洗净了大阪这座城市，路面上的积水倒映出灯火阑珊，曾经繁华又衰败下去的大阪，如今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焕然一新。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桐原亮司的脸转过来，本该是残忍的杀人鬼，面容却显得异常平静，眼神清澈地盯着笹垣。
“我调查了一切与你有关的事，你借过的书，你的所想所为。”笹垣低下头，十几层的高楼下，是精心装修过后的奢侈品店，店主雪穗正从长街的一端，在路人惊艳羡慕的目光中，穿着昂贵的纯白大衣，向店门口款款步行。
“她的店今天开张，恭喜。”
笹垣试图稳定桐原亮司的情绪，他看到这人的状态不对劲，如果对方一跃而下，真正的凶手永远也不会被揭露出来，她一定会自在的活在白日里、灯光下，这对桐原亮司不公平。
“我一直想和你聊聊，却总是没有机会。”笹垣挪动脚步，一点点地接近，“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这种想法。”
“你有不美好的过去，我也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亮司，能不能允许我将你当做孩子来对待呢？”
距离在拉近，一步、两步……。
“你会被绳之以法接受应有的惩罚。”
年迈的笹垣为了查案，头发从乌黑渐变为了银白，岁月在他苍老的身躯上任意施为，皱纹的手，微微颤抖。
“但是，但是……。”
他在用言语剥开内心，这比最锋利的剔刀还要尖锐，“请让我代替你的父亲吧，我们能畅谈到天明，告诉我你至今为止的故事。”
“我想更加、更加了解你。”
泪水不由自主的流淌而下，汇聚成河，滴落于天台水洼处，溅起涟漪，荡漾了灿烂的夜景。
“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如何活着。”
“告诉我，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脚步跚跚而行，越接近这份真相，笹垣的心就越沉重。
“让我来爱你，好好地活着，接受应有的审判，用余生好好活下去。”
他看到桐原亮司无神的双眼点起闪光，似乎同意了他的想法，将要从黑的深渊中被拯救。
“你被她利用了一辈子，你不该…不该承受全部的罪，告诉世人真相吧？求求你，求你不要再这样背负一切，痛苦地活着。”
“抱歉，全都是我干的。”
桐原亮司终于开口，在笹垣离自己的身体三步之前，他低语一声，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
“咚！”
一声闷响，从看不见的楼底传出，代表罪恶又纯粹的生命，完成他的使命。
他带着雪穗的那份罪，永远地闭上口。
人们只会知道，桐原亮司是杀人者，而与他共生的雪穗，却拥有了上层人士的身份。
笹垣拖着摇晃地身体，下楼踱到被人群围住的亮司面前，他扶起失去呼吸的这孩子，看到人群里雪穗面无表情的脸。
这张脸，精致而美丽，用上好的化妆品修饰着，在这面孔下的心，却是如同这深沉如渊的暗夜。
“这人……是谁？”笹垣看着她的眼睛。
雪穗像人偶般的表情，冰冷地回答：“我不知道。”
警察们开始行动，有人采取隔离措施，有人拍照取证，有人搭上笹垣的肩，请他离开尸体。
笹垣脚步蹒跚地走出警察的圈子。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背景犹如白色的幽灵。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