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正巧有个小厮跑着过来回禀：“老爷，里头传出话来，说五奶奶和六姑娘、七姑娘一起，正盘算着要把您屋里闲置不用的红漆小杌子拿出来，改成什么秋千座椅呢！赵管事劝不住，正在那里发愁，让我来讨您一个示下！”
因为怕常子卫心里不好受，当着他的面，家里人对几个出了阁的小姐都不称为姑奶奶，而是一律称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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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了得！”常子卫大笑着站了起来：“一定是曦儿和晴儿两个撺掇的，刚回来就折腾起东西来，我们去看看。”
里间小花厅里，赵全低头盯着脚前面的一块方砖，一下也不敢乱瞟，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珠却显出了他此刻的窘迫。
“反正那东西父亲也用不着，还不如物尽其用，让我们拆了做木板，父亲要是问起来，还有我呢！总不会叫你落下不是，你怕什么？”常晴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催促她赶紧派人去拿。
赵全不敢声辩，心里却腹诽着：回头您二位一抬脚回婆家去了，老爷自然不会跟五奶奶这个儿媳妇计较，到时候还不是我自己顶缸挨训？
他把已经说了许多遍的话又说了一次：“要用木板，明儿一早起我立马叫人去买；再不然，门房那里现放着一块长板，我这就锯下来给您用，您看可好？”
常晴闻言急道：“父亲的杌子可是上好的松木刷上桐油，又涂了几遍朱漆才做成的，你居然想拿门房用来垫脚的破板子来敷衍我，真是岂有此理！”
“小的不敢。”赵全被她的胡搅蛮缠搞得十分狼狈，暗暗祈祷着老爷赶快过来。
这里正吵闹着，常子卫领着人过来了。
“怎么回事？”他故意板了脸，肃然道：“我怎么听说有人想上房揭瓦了？”
一定是赵管事告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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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晴圆睁杏目，很没有威慑力的瞪了他一眼，这才跑到常子卫身边，扯住他的衣袖，讨好地笑道：“上房揭瓦我们可不敢，只是想借您的旧东西用一用，您就抬抬手，赏给我们算了！”
后边站着常曦和五奶奶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是她自己的主意，这会儿倒说起“我们”来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常曦笑着站出来道：“正好今儿人多，大家一起动手，赶紧把秋千搭出来，以后钧哥儿也就有的玩了。”
常晴连忙跟着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下常子卫也撑不住了，强忍着笑吩咐赵全：“去找找，要是有就拿给她们闹去，省得在这里聒噪我！”
有了这句话，赵全就好办了，他如蒙大赦，连忙应声而去。
常曦就推了何沐阳出来：“你来帮五哥打下手吧，白天在院子里你答应过的！可不许食言。”
何沐阳怔怔地回头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
当年在军中，多少人想求他办事，他轻易不肯许诺，但只要答应了，就没有办不下来的，柳如云他们都在背后戏称他为“活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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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妻子却拿着自己重如千金的承诺，要自己去帮她娘家的哥哥做木工活儿？
天边铺满了大片的晚霞，望着妻子在霞光映照下灿若玫瑰的面庞，和那双生动璀璨的星眸，他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谁说这是小事了？
家庭和睦，夫妻伉俪，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幸事？
他定定地望着常曦，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郑重：“好！”
常曦反倒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不明所以。
小小一个秋千架，看着容易，其实工序却也不少，要弹墨、锯板、打孔、订正、调平······屋里的人没有一个做过木匠活儿的，不是孔打得太大了，就是墨线不直，鼓捣了半天，还是弄了个人仰马翻。
钧哥儿就像一匹快乐的小马，围着众人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弄弄那个，只等着他们做好了，自己好坐上去试试，谁知左等右等还不见完工，末了还是打着哈欠，趴在五奶奶怀里睡着了。
天色越来越暗了，赵管事实在看不过去，想要出手帮忙，这才发现所有的木板都被众人用坏了，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一众人高马大的少年们空着两只手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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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曦和常晴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瞧你们出的主意，简直是糟蹋东西！”常子卫摇着头，很生气地走了。
常晴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着：“明明您自己弄坏的最多······”
“快别说了！”邹令宁很紧张地拉住妻子的胳膊，又看着常晖和五奶奶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们也先回屋了。”
“也好。”五奶奶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何沐阳则是送常子卫先回了正房。
眼见屋里无人，何沐阳这才缓缓开了口：“关于内阁的人事变动，女婿还有一言，想向岳丈大人请教。”
常子卫没想到他会突然重新提起此事，不由得正襟危坐：“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何沐阳道：“刚才您说今上会想办法制衡，我想无非是这两个法子，姑且说出来，请您指点。”
他紧接着说道：“其一，是两边的意见都不听取，提拔第三阵营的人进内阁，形成三方鼎立的局面，给杜派和秦派同时掣肘；其二，就是两边各抬一下，都给些甜头，仍然保持现有的分庭抗礼的局势，这样一来，两边为了占据更多一点的优势，就不能不更加使劲，想尽办法为圣上做事，以求打动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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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子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何沐阳的目光不闪不避，态度恭谨地道：“不管是哪一种，朝中都将面临重新洗牌的机会，不知您可有想法，重回京都任职？如果有书信要给秦阁老，小婿也可以代为传送。”
听了这话，常子卫心头微震。
愿意去送信，这本身就代表了他自身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就表明了宣平伯府的态度。
他们愿意完全站队秦松眠这边？
小小年纪，面对这样有可能事关生死的大事，竟还能条理清晰、神色自若，丝毫不见慌乱。
倒是有胆色！
常子卫盯住他，目光锐利如剑：“你到底是代表了谁的立场来说的这些话？再者，你又如何敢保证，秦松眠一定能压倒杜简，成为下一任的内阁首辅、当今圣上的托孤之臣？”
这话问得犀利，何沐阳第一次领略到了被一名文官的强大气场笼罩的感受，微微怔了片刻。
常子卫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家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些，眼下你也代表不了旁人，只能代表你自己。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向来勋贵之家，发迹于君恩，也往往败于君恩，何必去争那个从龙之功？保持中立，平安度日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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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沐阳只说了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下换成常子卫沉默了。
他怎么忘了，何家还有个长女是皇子妃呢！
他们家想要不卷入党派和宫里的纷争，的确是难如登天。
“既然如此，那就更要紧跟圣意！”常子卫沉声道：“你刚才说到的两种情况确实都有可能，不过据我看，圣上未必愿意再引一方势力进来，否则一旦控制不好，很可能引起杜、秦两派的忌惮，暂时联手对付第三方，那将来就更难分化制衡两派了，因此，我认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你想帮我带信给秦松眠，我不反对，但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去，否则就成了密谋。”
他深深地看了何沐阳一眼：“圣上不怕底下的臣子有动作，怕的是有人想瞒着他搞小动作！”
说得这样直白透彻······
何沐阳的心中又是一震！
岳父偏居一隅，长久不在京都，怎么却对宫里的人事局面如此了如指掌？
是秦阁老，还是已经卸任的文首辅，还是常家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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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抬头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