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情到深处难自已
后山处。
沿着一条小路前行，很快两人来到了一处视野较为开阔的平地，两个小土坡赫然映入眼帘，土坡前方正中央处立了一块黑色石碑，地上还堆着些零零散散的祭品。
在离墓碑还有几十余步的距离时，苏小堇忽然顿住了脚步，脚下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
苏墨扭头问道：“怎么了，小堇？”
苏小堇紧紧攥住哥哥的衣角，抬起头仰视着他，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哥，我害怕……”
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来到亲生父母的墓前。
过往的她一直在选择逃避，不愿相信自己其实是个孤儿，只不过是一直寄宿在毫无血缘关系的家庭里，以养女的身份在与他们相处。
她潜意识里不愿去面对既定的现实，好像只要把这些事忘却脑后，仿佛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她记事起就生活在这个家里，她不想跟现在的爸爸妈妈，尤其是疼爱自己的哥哥分开。
如今面对亲生父母的坟墓，却让她产生了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慌。
作为他们唯一的亲生女儿，整整十几年从来没有看望过他们，更别说扫墓了。
倘若让他们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怒斥自己是个不孝女，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胡思乱想之际，苏墨大手紧紧握住妹妹的小手向她传递温暖，轻声道：“别害怕，哥哥在呢。”
哥哥温柔的安慰像是给她披上了一具铠甲，重重地点了点头后，在前者的牵引下一步一步朝着墓碑靠近。
每当靠近一步，苏小堇的心跳就加快一分，直到最后甚至都没有办法好好呼吸。
苏墨似是有心灵感应般将手握得更紧，拇指不断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借此让她放松。
终于，亦步亦趋的，两人终于来到了墓碑前。
先父苏学礼，先母于筱英合墓。
孝女苏小堇立。
当她看到墓碑上这几行冰冷文字的一刹那，脑海中倏然间如五雷轰顶，整个脑子快要炸裂般刺痛，鼻腔间宛若缺氧令呼吸声愈发急促，紧接着眼泪扑簌簌地夺眶而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忐忑，害怕，纠结，恐慌……
酝酿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功亏一篑。
埋藏在心底积压了许久的情感一股脑全都爆发了出来。
“爸、妈，女儿不孝！”
只听“扑通”一声，苏小堇径直跪在墓碑前，手指摩挲着父母冰冷的名字，号啕大哭，豆大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哆嗦着嘴唇，因哭咽导致身子和声音一抽一抽的，语气中满是悔恨道：“爸妈对不起，这么久一直没来看你们，我真的不配做你们的女儿。”
苏墨在一旁只是默默看着，强忍住内心酸楚，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逃避，不敢去面对在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里结果却只是个外人的事实，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把这些事情都忘记，我就不再是孤零零的孩子。”
“我真的好后悔没有早点来，我太自私了……”
在无尽的忏悔中，少女的啜泣声渐渐弱了下去，她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哪怕白嫩的小手因此变得脏兮兮也丝毫不在意。
“爸爸妈妈，今年我正好成年了，虽然整天还是没心没肺的，但至少应该也算是半个大人了，你们看看女儿现在漂不漂亮？”
言语间，少女起身轻盈地转了个圈，衣裙轻摆，如翩翩起舞的蝴蝶。
“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上别担心，我现在每天过得都很开心，有个美满的家庭，更有个爱我的哥哥，他会给我唱歌、做饭还有按摩，什么事情都让着我。”
“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上过得好吗，会不会偷偷关注着女儿……”
“爸妈……”
少女自言自语地倾诉着，仿佛要将过往十几年来没有说得出口的话全都分享给他们听。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淌，直到太阳下山，昏黄的余晖占据整片天空，少女口干舌燥难忍之际，才结束了一个人的倾诉。
在这期间，苏墨将带来的祭品整齐摆放在墓前，清理了下四周荒芜的杂草，然后也陪同着妹妹坐在墓碑前静静聆听着。
“爸爸妈妈，时候不早了，我跟哥哥就先走了，以后我保证会经常来看望你们，我已经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大人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不会再去逃避了！”
临走前，看着焕然一新的墓碑，苏小堇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苏墨面容带笑，发自内心的感到欣慰。
明明只是短暂的一个下午，妹妹却好像忽然间长大了不少。
他当即朝着墓碑跪下，在妹妹诧异的眼光中对着黄土坡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牵起妹妹的手，真挚道：“爸妈，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发誓都会尽好哥哥的责任保护好小堇的，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够得以安息。”
妹妹的亲生父母，在苏墨看来当然也是自己的父母。
见此情形，苏小堇红肿的眼眶里不禁又有泪花闪烁，吸着鼻子埋怨道：“哥哥大坏蛋，竟然当我的面说这种犯规的话……”
苏墨宠溺地摸着她的头，笑道：“这是为了让天上的爸妈不要太担心。”
“嗯！”
女孩破涕为笑，两道明显泪痕的脸上绽放出最纯真的笑颜。
……
夜晚。
因为农村地处偏僻，交通不如城市发达，往返城镇的班车一天也只有一趟。
苏墨与苏小堇兄妹两人也只好暂住在爷爷奶奶家一晚，准备第二天再乘车离开。
侧屋一间小屋子里，苏墨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
小堇终于选择直面自己的身世，而不是再一味的逃避下去，这让他意识到从前那个做什么都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妹妹终于长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之余竟有种淡淡的失落萦绕在他的心头。
妹妹长大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慢慢的不再需要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没由来的胸口一闷，有种窒息的感觉。
“吱呀！”
正当苏墨暗忖之时，老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他偏头望去，就瞧见苏小堇从门外伸了个小脑袋进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这来干嘛？”
见她鬼鬼祟祟的进了屋，苏墨疑惑道。
苏小堇来到床前，二话不说就要脱下睡裤。
苏墨大惊失色，连忙偏过视线，语气惊慌道：“你干什么，我是你哥！”
难道今天她所遭受的刺激太大，以至于脑袋变傻了？
“哥，你看……”
耳边传来妹妹委屈的声音。
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苏墨慢慢回过头用余光去瞟，才发现她两条洁白光滑的大腿膝盖处乌青一片，甚至都磨破了皮。
他瞬间联想到是今天下午妹妹在墓前跪了许久的缘故。
“膝盖好疼……”
苏小堇噘着嘴嘟囔道。
自知想歪了的苏墨无奈苦笑，踩着拖鞋下床，“你先坐到床上，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创可贴给你贴上。”
妹妹乖巧的爬上床。
没过一会儿，苏墨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两张创可贴和一瓶碘液。
“把腿伸出来。”
苏墨蹲在床边，苏小堇便顺势把小脚丫踩在哥哥的大腿上。
腿上传来足底温热饱满的肉感，却没有让他心头产生半点邪念，他专心用棉签蘸取了些碘液，小心翼翼擦拭在妹妹的膝盖上。
“嘶！疼……”
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苏小堇顿时疼的倒吸了口凉气，小腿肚瞬间紧绷出一道肌肉曲线，好看的眉头都快要拧成麻花状，就连豆蔻般的粉嫩脚趾也忍不住紧扣，脚背上显露出淡淡的青筋。
“乖，忍一会就好了。”
苏墨嘴上安慰着，手里的动作却是半点不停歇。
于是，在少女颤抖的身躯与压抑的痛苦呻吟中，苏墨将创可贴贴在破皮处宣告着处理结束。
“好了！”
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一瞬间，苏小堇当即一个驴打滚便钻进了被窝里，只露个小脑袋瓜出来，嘴角蔓延起一抹甜甜的笑。
这番操作看的苏墨倏然一愣，提醒道：“这是我的床，苏小堇同志，麻烦你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苏小堇撒娇道：“哥哥，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
“胡闹！”
苏墨紧蹙着眉头，呵斥道：“都多大的人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么？”
“可是我们以前就经常一起睡呀！”
“这能一样么，那会儿我们才多大？”
依稀记得上一次同睡一张床都能追溯到小学时光了。
“长大了就不能一起睡了？”苏小堇眨着眼睛，天真道。
“你……”苏墨略感头疼地捏着眉头，语气不自觉严厉了些许：“听话，快回自己的房间去！”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岂有兄妹同床共枕的道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见对方不答应，苏小堇索性把头埋进被窝里开始耍赖，沉闷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赶紧回自己的床上去睡觉！”
苏墨这回可不惯着她，掀起被子就要把她从床上拽下来，可当他看到妹妹眼眶中泛起的泪花后，又当场呆愣在原地。
苏小堇胡乱抹了把眼泪，怯怯地看向语气严厉的哥哥，委屈道：“哥哥，你是不是不拿我当妹妹了？”
“我……”
苏墨如鲠在喉，嗓子不自禁的发紧。
妹妹的啜泣令他不知所措。
依稀记得幼时起，小小的男孩发誓要保护好更小的妹妹，不让她因为委屈而落泪。
如今长大了，当年的誓言又是否还能坚守呢？
良久，苏墨无奈叹了口气，脱了鞋上床躺在外侧，拍了拍身旁腾出来的空位，温声道：“赶紧睡吧，明天一早我们还得赶回去呢。”
苏小堇抹了把眼泪，乖巧的躺在了哥哥的臂弯里。
苏墨顺势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抚摸着柔顺的秀发，在她的耳畔边喃喃低语道：“刚才是哥哥不对，不该跟你发脾气的，小堇永远是我的妹妹。”
怀中的少女轻轻挪动了下身子，并未多言。
下一秒，一双小手攀上他的腰肢。
苏墨浅浅一笑，合上双眼，嘴里轻声哼起了歌谣：
“多想留在你的身边，
让爱渗透了整个世界，
为你愿意穿越所有的时间，
只想留在你的身边，
不害怕路途多么遥远，
为你甘之如饴不管南北东西，
……”
哥哥会永远陪伴在小堇身边。
一如过往，亦如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