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喜丧（17）-秋岚
我叫李香琴。
我进入了一场新的轮回里。
但我发现这次轮回好像不太一样，我并未回到那个决定我余生命运的路口，而是直接来到了阿春与阿冬刚满十六岁时。
正当我疑惑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迎春镇来了一批穿着奇怪的年轻人。
他们刚来就开始到处打听阿冬和阿春的事情。
我瞬间明白他们和之前那些人是一样的。
说实话，我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他们一遍又一遍调查阿冬和阿春的事情就像是在一次又一次往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
但这次似乎不同，应该说他们当中那个最漂亮的女生不同。
其他人还在无头苍蝇般地乱转时，女生直接找到了我。
她的笑容爽朗而大气，就像一枚小小的却无比耀眼的太阳：“你好，李香琴，我叫苏秋岚！你以后叫我秋岚就行！”
闻言我有些恍惚。
我有多久没听到过有人叫我李香琴了呢？
被拐卖后我的名字叫“臭婆娘”、“臭女人”、“贱货”、“贱女人”，什么羞辱性的称呼我都从那群畜生们口中听到过。
后来我叫“阿春娘”、“阿冬娘”。
再后来阿春与阿冬死了，我疯了，他们就叫“乞丐”、“赔钱货”、“疯女人”、“疯子”，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这样叫我。
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会礼貌点。
原来我已经这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过李香琴这个名字了啊！
“请问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吗？”
苏秋岚身上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但我知道她在做无用功，我的身体只会跟随命运的指引行动。
可很快我便意识到我恢复自由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令我头脑发晕，连什么时候苏秋岚跟我的女儿玩在了一起都不知道。
我反应过来后想带女儿们远离这个女生。
我知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我的两个女儿，尽管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轮回是这样子的，但他们的目标没有变。
然而苏秋岚并没有如我想象中做出什么会伤害到阿春阿冬的事情。
她教我的女儿们认识更多文字，教她们那些我早已遗忘的各种知识，还经常讲一些外面的新奇事物给她们听。
我站在旁边，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我太老了。
不论是年龄还是心。
苏秋岚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失落与茫然，明明看起来也就比我女儿大几岁，却比我这个大人还要成熟。
苏秋岚就像对待同龄人一样对待我，这让我久违地感到了名为“青春”的东西。
十分美好。
美好到令人想要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总是在笑，连带着我的阿春和阿冬都变得活泼开朗了不少。
我的女儿们说秋岚姐姐是世上除了娘最好的人。
我却觉得秋岚比我要好上数倍。
这种平淡却温柔的日子使我忘却了这个世界本质是冰冷而残忍的。
苏秋岚被镇上人抓起来了。
跟她一起来的人也都被抓起来了。
镇上的人说他们是灾星，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跟当初说我的女儿们是灾星时别无二致。
我想要去救他们。
但那股操纵我身体的命运之力再次出现了。
于是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年轻人受尽非人折磨。
尤其是跟阿春阿冬走得很近的苏秋岚。
镇民们本就不喜阿春阿冬，就把她们的讨厌一并发泄在了苏秋岚身上，短短几天就将一个漂亮年轻的女生折磨得憔悴宛若乞丐。
命运操纵着我去见了苏秋岚。
我被迫说出了很多、很多伤人的话。
我的眼泪从眼眶里源源不断流淌出来，嘴里却说着恶毒难听的话。
苏秋岚没有生气。
“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说的话。”
伤痕累累的女生衣衫不整躺在地面上，她说了许多我难以理解的事情。
比如游戏，比如自由。
最后，苏秋岚又哭又笑地对我说：“香琴姐，你知道吗？岚字拆开是山和风，山在下，风在上，加起来就是山顶上呼啸而过的大风，我很喜欢这个字，我也想要变成从高山上呼啸而过的大风！”
我怔怔地看着苏秋岚，心脏跳动得很快。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她在说什么，我只感觉到她要做一件大事，一件足以颠覆这个世界的大事。
“秋岚，你会死吗？”
离开这里前我鬼使神差地扭头问她。
命运没有控制住我。
苏秋岚听到这话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和我们初遇时一样灿烂的笑容。
她说：“风是不会死的！”
彼时的我还不懂苏秋岚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后来盖着红盖头、脚穿红绣鞋化身厉鬼的苏秋岚永远停留在了这个世界时，我才明白她口中的风是什么意思。
风是自由的。
苏秋岚带给了我们珍贵的自由。
很久以后，意识到无穷无尽的轮回真的已经停下了，时间真的开始往前走时，我没忍住抱着我的两个女儿嚎啕大哭。
苏秋岚的同伴也留在了这座镇子里，他们看起来又开心又难过。
之后他们当中有人离开了迎春镇。
我也想带着女儿们离开，但我想到孤零零留在这里的苏秋岚便觉得心里难过。
索性我早年被畜生们折磨得坏了根本，本就不是什么长寿之人，便留在了这里。
我的两个女儿会时不时离开镇子，她们从外面带回了一些东西，大多是与苏秋岚提过的类似的东西。
她们也很是想念苏秋岚。
中途有一个跟苏秋岚是同伴的叫什么乌梅汤的女生搬过来跟我同住。
小梅有些奇怪，她不怎么爱说话。
最神奇的是她每天早上都会变成刚来迎春镇时的样子，不论是身体还是记忆。
而那些每次轮回都会来到镇上调查阿春与阿冬的人目标改变了，他们这次要在镇上办一场喜事和一场丧事。
办红白事会让苏秋岚出现，她会杀人。
因此镇民们会拼命阻止那些人办事，但阿春阿冬会偷偷帮助他们，我则帮她们抹除证据。
但是好景不长，化身厉鬼的苏秋岚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失控，哪怕没有办红白事，她也会跑出来杀死镇上的人。
只不过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我和阿春阿冬。
镇上人发现这点后过来求我救救他们。
我冷眼看着他们挣扎求饶，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和对苏秋岚的担心。
可是又来了。
不可抗拒的力量。
事情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过去，我被迫庇佑剩下的镇民们，更让我崩溃的是我亲眼目睹了苏秋岚被一个道士打散成无数黑气，再关进黑棺里的场景。
那个道士是命运化身。
我确信这一点。
苏秋岚被封印在黑棺里面后，命运的齿轮朝着原定方向开始转动。
我的两个女儿。
我的阿春。
我的阿冬。
她们的命运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他们说阿春杀死了阿冬，他们说阿春是一个可怕的疯子。
只有我明白阿春不是什么疯子，阿春很爱她的妹妹阿冬，但阿春知道只有死亡才能从这个地狱般的地方解脱。
从镇上人那里听到阿春死亡的消息后，我如一缕游魂般飘到了水井旁边，
恰逢冬天，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我“扑通一声”坠入井中。
坠入我最开始的结局。
阿春死后我便想起来了所有。
在轮回还未开始前，我会在两个女儿死后坠井自杀化作厉鬼，被我疯狂报复的镇民们会迎来一群目的是镇压我的人，结局被感化的我会心甘情愿放下恩怨被永生永世镇压在水井中。
可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结局吗？
凭什么坏人作恶后只需要痛哭流涕忏悔一番就可以得到原谅？
凭什么几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就能揭过一切？
凭什么我要大度地接受他们的歉意？然后被永远镇压在黑暗冰冷的水底？
凭什么？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