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火药
“那不是佛！只是个巨大的泥胎！”
李明晨大声的嘶吼着，声音却被掩藏进宏大的佛唱之中。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
宏大的佛唱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句，调子却亦正亦邪。至于是正是邪，这就完全取决于神佛自身的需要。
所以，这既是佛唱，又是索命梵音。
有着百衲衣顶着，扛住了伤害，这种曲子听多了，其实也就没有原本的震撼了。
细究起来，也许只剩下了“烦”这么一个属性。
很烦。
真的很烦！
能不能闭嘴！
在这一刻，所有的人都生出了同样的心思。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明晨一个人的声音就被衬托得很小，需要用心才能听见。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看到了迎着金光昂首挺胸的喻超白和他新近结拜的义妹。
喻超白浑身泥浆，脸上却丝毫没有落魄和失败的懊悔。
义妹小谭周身青焰，凌厉的丹凤眼从来也没有过的平静柔和。
马匪头子金云鄂唉声叹气，感叹自己时日无多，但显而易见，他畏惧的只是死亡本身，而非神佛。
那不是佛！
龙树大师才是佛！
假的！
那是泥胎！
周围，越来越多的声音浮现。
恐惧被人们抛弃，质疑和恼怒形成了单调世界中新的一股声音。
李明晨突然感到一阵欣慰。
老师的牺牲是值得的。
老师让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原来……指的就是这些人。
这些人绝无力量，脆弱如蝼蚁，卑微如尘埃，但，那只是他们还没有看到。
没有见识过神佛，自然就对神佛充满幻想。
他们只是需要见识。
只要见识过强者们构建的一切的虚伪，他们自然就做出选择。
这选择似乎没有力量，但那是身而为“人”最宝贵最值得骄傲的东西。
李明晨抬起头，望向刺眼的金光。
金光之中，他看见那巨大的泥胎之上，一群不断蠕动着的人终于渐渐由畏惧转为临死前的狂怒。
那是最为信佛的素乐人们，或者说，他们是那群素乐奴从军。
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些藏得足够隐蔽的大聪明。
神佛起自山峰，那山峰乃是慈云寺之所在。素乐奴从们出于畏惧，藏匿于慈云寺内，于是，当阿沛丹增彭措操控沙土、捏出神佛的法身之时，察觉到危险的韦名传曾经试图救出他们。
韦名传的出手的确算得上极有效率，然而却难免有一些藏得过于隐蔽的家伙们没有被韦名传注意到。于是他们只好留在那里，成为神佛的一部分。
他们看上去最是信佛，却偏偏将被他们认为的佛杀死。这样的死亡对于小商人们供养的雇佣军们来说，过于残酷了。
素乐奴从军们不肯为信仰放弃生命，这帮家伙自然不是真正的信徒，不具备真正的信仰。然而正是如此，他们居然成为了今夜反抗神佛的第一支人马。
这些没来得及被韦名传送走的素乐奴从们拼命地挣扎着，试图从神佛法身上挣脱——于是真的有人挣脱了。
这帮家伙们也许幸运，也许不幸，他们掉出了神佛的泥胎，却从半空往下坠落，吓得发出惊恐的大叫。
他们刚一脱离法身，朝下掉落的过程中，就沾上了足以致命的“太阳真火”。
这帮家伙惨叫着，周身之上迅速燃起熊熊烈火，迅速就被烧为灰烬。
惨叫的声音过于凄厉，很快就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
“快看，那是什么？”
“是……飞蛾扑火？”
于是在这些人的目光之中，这帮素乐奴从们稀里糊涂的就成为了“反抗”的飞蛾。
李明晨没有经历过慈云寺这边的事情，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何等惊人的勇气！
李明晨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他想对喻超白、小谭以及身边躺着、生死不知的黄笙说些什么，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望向万丈佛光，看着那神佛，看着那飞蛾扑火的素乐奴从们，敬佩于他们无匹的勇气。
这种勇气绝非“可嘉”可以形容——这可是以人力反抗神佛！
他想要助威呐喊，许多的人也生出同样的想法。
他们仍旧还是不敢自己动手，却终于对敢于反抗的人提供了声援。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但，也仅此而已。
然后，李明晨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传不过去。
索命梵音不厌其烦地反复轮播，他自己的声音根本就传不过去。
这等若是神佛连他说话的权力都不肯给予。
混账！
李明晨火了，他开始烦躁，因为他就连那狗屁佛经讲的是什么都听不懂。
南尼煤的无泥煤的阿泥煤的弥泥煤的陀泥煤的佛！！
他越来越烦躁，挠着头，焦急无比。
他越发的着急，越发觉得那佛唱着实是烦人，直到再也忍耐不住。
他的胸膛不停起伏，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如风箱，最终，所有的情绪汇集到一起，变成三个字，从他的双唇迸了出来。
他望着万丈佛光里的泥胎，大声怒斥:“闭嘴啊！！”
无数的蝼蚁于是被他惊醒，抬起头，看向那矗立于天地间，万丈光芒的神佛。
神佛的脸上一派的木然，岩石沙土构成的身躯之上缺乏血肉，自然也就显得呆滞木讷。掩藏于金光之中时，这种面无表情的表情被畏惧的蝼蚁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威严”。然而当他们抬起头，所有的蝼蚁心中忽地生出一丝明悟：
它也许并不是威严，它只是太呆……
以及——它他妈翻来覆去就那一句搁那鬼哭狼嚎，真的好烦！！！
闭嘴！
闭嘴啊！！
你看，蝼蚁也是有自己的思想的。
这只是第一只蚂蚁，还会有更多的蚂蚁站起来。
是的，金光里的奴隶们，蝼蚁们终于彻底厌烦这该死的世界，而致使他们再也忍耐不住的，的确就只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他们没有对死人生气，也没有对家园被毁生气，却偏偏因为这不断的佛音生出了愤怒。
这是因为他们的大脑构造莫名其妙么？
不。
那是压迫冲破了他们忍耐的阈值。
生死都交于你了，竟然连说话的权力都要剥夺，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闭嘴！
闭嘴！
越来越多的“闭嘴”真的汇聚起一股庞大的声量，蝼蚁们嘈杂着叫嚷着，简单的“闭嘴”二字，被吼出爆炸般的威势！
天穹之上的阿沛丹增彭措闻听这越来越大、即将要压制不住的杂音，突然生出了一阵胆寒。
以他如今的形态，原本并不应该生出“胆寒”这种情绪，然而他就是怕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脚下那黑压压的一片并非蝼蚁。
那是一粒粒火药！！！
不错，火药。
金云鄂曾经认为，如刘秀清这样的人就像火药，他们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够将一切都崩上天——奇怪的是，有力量的蠢蛋们却总是觉得他们足够应付这爆炸的威能。
现在，有力量的阿沛丹增彭措就要承担这惊天动地的爆炸了。
“闭嘴”两个字犹如连环爆炸，更多的人站了起来，有的人喊着闭嘴，更多的人也便加入进来。
他们终于站起来了。
越来越多的固穷们，在万丈佛光里缓缓站起，汇聚在一起，宛如黑色的火药。
越来越响亮的喊声，在天地间回响！
闭嘴！
闭嘴！
闭嘴！
黑色的火药汇聚在一起，互相的鼓气，很快，很快，连环的爆炸就将展开，恐怖的威力将崩飞一切——神佛，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