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破产之人（上）
（居然100w字了……不得了）
“小李，拿下！”
朱老爹的浑厚嗓音在晋昌府回荡，李明晨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南墙那边，一杆新的大纛不住的上下翻腾，似乎是在提醒他们城墙已然易主。
火光一时还未停歇，四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方才由爆炸符与火药构成的超级大爆炸中，还能残存、尚未被完全摧毁的东西已然少之又少，倒塌的建筑物和满地烧焦的碎片才是构成此地此时主流画风的背景。木料、陶器、砖瓦，废墟之中残存的物品被大火无情地炙烤着其中不多的水分，物品皴裂、爆开的响声接连不断，仿佛是许多打击类乐器正演奏着某种奇怪的实验性音乐，令人头皮发麻。
至于死去的胡儿兵们则是完全化作了飞灰，人的血肉之躯在如此可怕的爆炸中很难以囫囵个的形式保存下来，尤其当第二轮爆炸之后就更加如此。那些摔伤后一直不能动弹的王庭勇士们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倘若一定要用最为直观的方式形容他们的躯体，应当说，这帮家伙们此时的状态接近于煤渣，超过一巴掌大小的碎片都很难找到。偶尔有极少几个枯木段一般的焦炭，死状极为凄惨。
那些焦炭活着时，几乎都是胡儿中的钦本，实力已经相当不弱。然而纵使是这些家伙，在方才的爆炸之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止这一处，周遭连着几条街都是如此，整个东城有接近一半都被炸成了一滩废料。
大火连绵肆虐，烤得空气都是一派的滚烫。城东的大火不知何时已经与玄武大街那边的大火相连，至此，起码四分之一个城市都被大火笼罩，这场大火彻底升级成为全晋昌府的灾难。
李明晨脸颊两侧的肌肉动了动，神色奇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谭飞快扫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爆炸符和火药搭配使用，竟然能够产生出如此可怕的爆炸，看来小鱼说的不错，周梅云还真是个难得的奇才……”
周梅云……
小谭提到了这个名字，李明晨心中一动。还没等他说出点什么，旁边就有褚庄悄悄的附耳低语：“李大侠，你……你看看。”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李明晨还是随意一扫。
旋即，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噼啪、噼啪，大火肆虐，冲天的火光已经彻底照亮整个瓜州，倘若此时有能够飞行的高手从天空往下看，想必会认定瓜州是一处超大的篝火，时不时发生的爆炸就仿佛某种被烤化的油脂，雀跃着四处飞溅。
就在这篝火的四周，黑压压的人群不知何时聚拢，围绕着这处篝火，就仿佛一群群蚂蚁。
这些人衣衫褴褛，脸上身上处处是泥，大多还生有冻疮。大火的炙烤之下，他们长久不洗的身上很快就冒出了汗，汗臭、脚臭、土腥味、分泌的油脂，很快就将周遭的空气渲染得恶臭无比，令人作呕。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瓜州人怎么还能睡得着？
战斗就发生在他们的身边，然而已经饿到彻底没了力气的他们就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们只想离火近一点，多获取一些能量，希冀捱过这冰冷的夜。
连日来的积雪很快就会被大火烤化，化作雪水，冲刷走地面的尘埃。
雪水流过被大火烤得滚烫的地面，也便带上了暖意；当它再流过穷人们肮脏的脚，穷人们于是又有了烫脚的机会。
他们并不畏惧战争，他们只是在享受免费的篝火与热水。
“这……这是……”
小谭姑娘只见识过个体的穷人，但如此大规模聚集的穷汉们她却从来也没有直观的感受过。如此场景赤裸裸的展现在面前时，女孩动了动嘴唇，突然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是人。”
李明晨简单的解释，然后对小谭说：“我们也是人。”
这是两句废话。
许多时候，废话本身其实并不是废话，而是蕴藏着道理的好话。比如李明晨现在说的这两句，小谭就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李明晨继续说：“晋昌府里城西处是穷汉聚集地，城东则多是老爷们。这帮人聚集在这里，大抵是还想等大火烧完之后捡些木炭回去。你近些时日都在长乐，想来也明白这些人是买不起好炭的。”
小谭望向周围的人们，看见这帮人神色漠然，只时不时还有一些明显的情绪波动，显示出他们带着正常的人类体征。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出其他活人的特征。
这些人是人，她也是人，她这样的人的统治，就是建立在眼前这样的一群人身上的么？
女孩心思一动，丹凤眼透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语气艰难的问：“二哥，我……我……”
“我没怪你。”李明晨打断她的话，有些无礼，“你听过那句话么？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夜就是化雪的时候，所以今夜注定很冷——不过有了这个大篝火，他们也许就能捱过今晚。”
捱过今晚。
这四个字轻飘飘，小谭却觉得沉甸甸。女孩沉默了一下，神色复杂的开了口：“我……我……对不起……”
女孩蹙起的一双剑眉中再也没有凌厉的气势，只剩下一片慌乱。
李明晨想了想，说：“要说对不起，那也不该是你来说。你今夜做的事情，我想大家都会记得了——话说妹子，你是为什么来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一语双关。
女孩沉默。
李明晨也不追究，自顾自的说：“老黄去了慈云寺，控制住素乐奴从军；小鱼白日出去，对外是说要砸了知府府邸以示回击，其实却是想以旭日商行押运煤炭的名义出了城门去。”
“我原以为小鱼会留在杨树坪与我碰面之后再去，但他只是借着裂天剑派的弟子们之口告知了我们一声。我赶来时，他人已经不见。”
“所以他定是仗着身边有高手，想拖住敌酋最能打的精锐们。”
李明晨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关注者自己这位新认不久的义妹的微表情。果不其然，当她听到“高手”这个字眼时，表情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似乎，是在动容。
这一点变化稍纵即逝，女孩子掩饰得很好，若是寻常的人物，没准也就被瞒了过去，可惜她面对的是年纪不大江湖却老的李明晨。
看来喻超白身边的那位高手果然与他这位来头极大的三妹有关系。
罢了，不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到陇右，她总还是为夺回瓜州出了一份力……
顿了顿，李明晨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慈云寺那里已经成了驻军的地方，看那意思，似乎阿沛丹增彭措率领的胡儿们打算放弃城池……”
“这与堪布暗中为我们提供的情报相符，胡儿们内部，彻底分裂成了两派了。”
“敌人们内部分裂，我居然忽略了，还需要小鱼来提醒才能想到……”
李明晨苦笑了一下，比划了个手势：“阿沛丹增彭措自打杀了洛桑群培后就从没去过知府衙门。不仅没去过，反而还将城内的左右两卫游击全都调走，留给晋昌府的，就只这么四分五裂的四面城墙千把人。”
“就这么千把人，居然就把我们困在此处许多时日……”
李明晨感慨不已：“还是小鱼这家伙厉害，他什么都没做，就把什么事都做了……”
小谭环视周围被战火吵醒的人们，看着他们满脸的麻木，心思飘到了喻超白那里。
她突然发现她有些明白李明晨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