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一触即发（中）
不是只有你是聪明人。
这句话就是打明牌了。
显而易见，阿觉早就与驻守西门的加央多吉达成了某种和解，双方结成了近似于结盟的联合。这一联合往往都是秘密形式的，更接近于私人联盟。台面上来说，阿觉与加央多吉各自代表的阵营及其背后的推手们显然是不会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但，对于阵营中的具体个体来说，个人的利益与党派、阵营的整体利益是不可能时时保持一致的。
就比如现在，就比如阿觉和加央多吉。
阿觉大人出身的家族，一向是吞巴府的铁杆支持者。这种背景之下，阿觉大人自己自然也是效忠于吞巴府于瓜州一地的带头大哥洛桑群培。
至于那位加央多吉，这个人却是出身于“雅西贵族”的一员。从情感及传统来说，加央多吉天然就与吞巴府出身的贵族官僚们敌对，可，那已经是以前。
以前与如今最大的区别，就是以前洛桑群培还活着，如今他却已经死了。
洛桑群培在时，众位贵族老爷们还不觉有异，尤其是对于加央多吉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反正无论洛桑孙根做得多好，他们的出身注定了他们天然与洛桑群培的朋党天然就不对付。对于加央多吉这种人来说，“反对吞巴府的代表”已经成为他们存在、以及保障他们荣华富贵的长期存在的一种最为廉价的方式。
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反驳最上面那个人以及其所属势力所做的一切，就能得到嘉奖、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源……所以说，反对党最好做，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底层逻辑。
金云鄂说得不错，加央多吉、阿觉这种人，资源的获取太过于轻松，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改变现状的动力。
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洛桑群培得以多年维持着各派之间的平衡，并且，推波助澜。
洛桑群培远比阿觉、加央多吉更清楚：只要吞巴府的两位虚境强者没有落败，这帮子反对党压根无法威胁到他的统治。明争暗斗当然是免不了，但只要一直维持着斗而不破，一切也就可以长久的运行下去。
至于两方斗得撕破脸，那是极小概率的事件，无限接近于不可能发生。事实上，不仅是洛桑群培，就连加央多吉和阿觉这些人也乐得见到如此局面。做着祖辈们按部就班的工作，攫取足够的资本，到了岁数就退下来——那时候洛桑群培也退了，他们也许还能与洛桑群培谈笑风生，坐在一起喝顿酒。
只要没人想当傻子，这种斗而不破的表面功夫就可以一直维持。一直维持，上上下下的所有人也便都可得利。
打破这种局面的当然只可能是傻子，可，谁愿意放弃稳赚的好处，甘愿做一个傻子呢？
这帮贵族们有此想法也并不奇怪，毕竟这种想法的确很美好。然而放眼人类的整个历史来说，极小概率的事件仍然是必将发生的。
就比如……洛桑群培也不会料到自己死得那般儿戏。
洛桑群培这么一死，整个瓜州官场上的反应是彻底炸开了锅。
维系平衡的洛桑群培真的不在了！这样低烈度的斗争，以后也就无法维持了！
杀死洛桑群培的那个阿沛丹增彭措根本就是个疯子，他要的就是混乱——甚至他都不在乎自己的利益，又或者说，挑起整个瓜州乃至王庭的吃鸡大赛，这本身就是她的切身利益。
吃鸡大赛，这是好玩儿的？
斗而不破、人人有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阿沛丹增彭措及其背后的德勒府油门踩死，逼得瓜州乃至于王庭的整个政治生态都开始转向极端化。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加央多吉这样的反对派，还是阿觉这样的洛桑群培朋党，他们置身于漩涡之中，根本就无法逃离。
人都是有着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的，这样的猎巫大赛一旦开启，再要结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除非血流成河，否则这样的大趋势是根本无法改变的。
血流成河。
轻飘飘的四个字说来容易，可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是流血的那一个？
不能这么搞！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阿觉与加央多吉这样的贵族们不得不寻找退路，他们……只有联合。
这就是加央多吉此次一改常态，主动派兵驰援的根本原因所在。
阿觉嘲弄地看着金云鄂，用一种评价的方式开口：“作为对手来说，你虽然不够格，但，运气还算不错，居然侥幸打败了我。”
运气？侥幸？不够格？
金云鄂恶狠狠瞪了阿觉一眼，狞笑道：“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也许你与加央多吉暗中达成了某种共识，不过无妨碍，我人都进了城，莫非还要我再回梁沙河吃沙子么？”
阿觉嘲弄地看着他，目光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可怜虫豸：“或许回梁沙河吃沙子是更好的决定。大先生你觉得呢？”
东本大人的语气充满了嘲弄，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里满是轻蔑。
这种眼神当然瞒不过金云鄂。
金云鄂看了看阿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玩味，最终，他脸上的表情化作了夸张的大笑。
马匪头子笑得直抖肩，连带着嘴里的语言都被扯得稀碎：“在你看来，只要你们一来，我们就必死无疑，是么？”
他不住的摇头，发出叹息：“你们这些老爷们呐……为何总觉得只有自己才有决死的勇气呢？”
这句话虽说是嘲讽，但阿觉却没有反驳什么。
事实是不需要反驳的。
在他看来，金云鄂这种人，本来也就没有多少勇气。
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雪狼天生就是吃兔子的。倘若兔子们真的具备惊人的勇气，那么统治世界的就应当是兔子们，而非食物链顶端的人类。
金云鄂朝他勾了勾手指：“你是不是忘了，我这里，还有一位黄袍道士。”
黄袍道士？
阿觉大人当然知道他们还有一位黄袍道士，可那个老头子不是已经……
金云鄂粗暴的打断：“他还在此，不是么？”
阿觉仅剩的一只独眼看着他，没来由感到一阵恐惧。
金云鄂笑了起来，笑得是如此放肆：“你就给我看好了，看看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是怎么打败你们的。”
这个人，莫非真有什么退敌之法？
有那么一瞬间，阿觉的心中竟然划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不，不可能！
“小的们！”
马匪头子不再去管阿觉。他混迹江湖也快有十年，没有一些超出常人的本事，只怕根本就活不到现在。现在横竖是躲不过去，索性也就不躲了，想到这里，金云鄂反而一扬马鞭，元气灌注之下抖得笔直，啪！
马匪们的举动瞬间为之一滞。其速度之快、动作之规整，根本就是下意识里的动作。
这支马匪群体，竟有如此素质？
可他们倘若真有如此素质，方才为何又会乱了阵脚？
阿觉大人并不知道，金云鄂这支马匪群体之所以先前表现不佳，其实泰半是由于队伍中掺杂了大量楚老三的喽啰。
鹰嘴崖的那些喽啰，少说也有四五百之众，才被金云鄂拿下不久，原先的习性还是不改，与金云鄂自家弟兄还是大有不同。金云鄂当时又贪图他们的规模，刻意将他们打散了混在自己的核心部众之中，希望通过这一次的大行动，彻底塑造出他们的归属感。
这个办法虽说有些过于冒险了，却并不能说差。军队的建立、扩大，不就是这么条路子么？
但有一个前提：这场仗必须要打赢，最好还是大胜。
大胜？
这个简单啊，这不是有叶祖师么！
不得不说，金云鄂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
然而他最终还是失算了。
谁知道叶祖师会被城里同行的暗器打昏啊……
于是经历了先前一系列变故的马匪们就差点溃散了……
不溃散反而不科学了。按金云鄂的安排，平均三个自家兄弟里就有一个鹰嘴崖的，鹰嘴崖的头头楚老三又没有被真个杀死，他们心底里还是认同自己是鹰嘴崖的人多过是金云鄂的人。这种掺杂了大量“新兵”的队伍，一旦发生了溃逃，全靠精锐老卒震场子的！一下子快四分之一的人发生了溃逃，局面当场就几乎控制不住了！
这个时代许多强军之所以规模不大，却正是由于其大多由精锐老卒构成所致。大规模的补充新兵，战场上一见了血，那些新兵一个哄乱，溃逃起来那就是一场灾难！这打仗，本就是打一个组织度，战场上一旦溃逃，自家阵脚都乱了，还谈什么组织？
组织一旦混乱，人马相撞、自相残杀、人踩马踏，种种情况叠加在一起，再厉害的精锐老卒也难翻起浪花了！
阿觉大人此刻还没意识到，正是由于他方才一通猛打猛冲，无意识中反而帮金云鄂重新精简了人员结构。
现在，金云鄂的麾下，又是自家老弟兄为主了。
现在的马匪队伍也许只有一千出头，可还留在此地的，几乎都对金云鄂本人保持了相当的忠诚！
方才那般危机他们尚且能被刘秀清劝得回返，更何况是如今？
金云鄂在这些人的心中，非但是衣食父母，更是再造爷娘，金云鄂有难，他们还是想要报答一番的。
不错，马匪们规模的确是减员了近乎一半，实力却反而提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