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矿工与勇将（上）
大先生……倒了？
这一变故顿时令马匪们炸开了锅，他们又开始打退堂鼓了。
“大……大先生倒了！”
有人惊恐的喊出这句话，声音都在颤抖。
他这一吼，整个马匪群体紧绷着的情绪顿时被扯断了！
“大先生被暗算了！”
“大先生许是死了！”
“敌酋势大，大先生也不是对手哇！”
谣言是越传越离谱，马匪们自己吓自己，很快就如同惊弓之鸟。这帮家伙呼天抢地的，隐隐间又有了自乱阵脚的迹象。
其中不知哪个忠心的喽啰吼了一句“快救大先生”，终于把呆住的季伯长等人点醒了。
快抢回大先生！
几个心腹近身仔脑海里同时浮现出同一个念头，季伯长动作最快，打马就朝金云鄂处冲，边冲边喊：
“大先生！”
金云鄂这模样唬得季伯长等心腹不清，他们连忙翻身下马，捶胸的捶胸，顺气的顺气，金云鄂这口气一时间却是顺不过来。
“……”
“……”
两边的主将都昏死过去，双方士卒各有畏惧，都伸长脖子，傻了吧唧的看着对手救治其头领，一时间无人敢于妄动。
这时胡儿这边的一个亲兵看着金云鄂似乎是昏了，脑子里一个大胆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这家伙脸上浮现出一丝狂喜神色。
这个亲兵一指对面同样委顿在地的金云鄂，大叫：“绑了这个贼首，这群贼人自然退兵！”
一边说，这家伙真的扯出了自己的折刀就往金云鄂这里冲。
胡儿兵们如梦初醒，此时方才意识到这家伙说的不错。
王庭勇士们现在已经不求眼前杀光这群贼人们，能令他们退兵，已然是最好的结果。而达成这一结果的最优解，当然是生擒敌将。
“杀贼首哇！”
这个亲兵嗷嗷叫了一嗓子，身后的王庭勇士们也跟着嚎了起来。
他们不仅叫，竟然还真的作势要往前冲！
马匪们再次被吓得一呆，鹰嘴崖的喽啰们又打起退堂鼓，楚老三吓得亡魂皆冒，扯着嗓子吼：“快快逃命！”
有了头领带头，马匪们崩溃得更加厉害了。一时间战马嘶鸣，相当部分马匪乱了阵脚，连连想要打马而回。
“混蛋！不许跑！”
季伯长等金云鄂好容易把金云鄂弄醒了，回头就看见这等场景，气得个个破防，赶紧出声呵斥，试图挽回糟糕的局势。
正在此时，只听金云鄂咳嗽了一声，悠悠转醒。几个心腹大喜过望，纷纷凑过来嘘寒问暖，金云鄂却不答话。
不发话归不发话，金云鄂的一双眼睛却是越来越红、瞪得越来越大……
原来金云鄂方才元气消耗太大，眼前都是黑的，就跟低血压病人蹲久了猛然站起来的症状一般无二。好在他终究是厉害的高手，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如今歇了一歇，也就好了。
只是刚一顺过气，他就看见马匪们自乱阵脚，差点就被百十来个敌人追得满地跑。
这场面，以混乱不堪来形容都是抬举了，完全就是哭爹喊娘。
“我……靠！”
好容易醒过来的马匪头子气得大叫，一口气没缓上来，登时又背过去。
“大先生！”
季伯长等人慌了，刚刚才救好，怎么转眼又倒了。
几个心腹近身仔面面相觑，都没辙了。
“先救大先生吧……”
一个家伙弱弱的说。
几个心腹一合计，那，救罢！
他们这些心腹选择了救金云鄂，那边马匪们的骚乱就彻底没人管了。眼看着马匪们就要一哄而散，突然，异变再生。
刘秀清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手拿一根镐把，孤身一人拦在胡儿们冲锋的道路上，扯着嗓子吼：
“别动！谁动谁死！”
别动！谁动谁死！
胡儿们的勇气也不过就是一时的，当他们发现先前跳出来杀人的那个怪人此时又跳了出来，手里依旧还是握着那根镐把，眯缝着眼睛拦在自己面前，当下又不敢再动了。
开什么玩笑？
这个怪人一镐就打死了一个明境，如此勇将守关，冲第一个的岂不是死得最快？
事实又一次证明了喻超白说的那句话的正确性。
懦夫们抱团也不会变成勇士。
王庭勇士毫无疑问便是这样的懦夫。
果不其然，冲在第一个的亲兵立刻就止住了脚步，脸色迅速由通红变得苍白，嘴里兀自叫道：“不要怕，宰了他！”
“对，宰了他！”
“不错，是该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胡儿兵们稀稀拉拉的回应着，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只在那里叫骂。
亲兵大人说得不错，那个怪人无非就是一个人而已，再厉害，也怕被一拥而上。
可问题在于，谁也不会嫌弃自己活得太长，哪怕最愚蠢的胡儿们也不例外。他们都希望别人先冲第一个，自己么，那是肯定不能冲太快。
他们不肯冲出来，那就只好让刘秀清自己乖乖送上来挨砍。这也有办法，那就是激将法。
骂得越难听，刘秀清越可能冲过来——他冲过来，那自己等人就有机会杀了他。
当然，也有可能杀不死。
杀不死也没关系，因为那样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逃跑了。
每一个胡儿们都想通了这个道理，于是每一个胡儿都扯着嗓子喝骂，怎么难听怎么来。
然而无论他们骂得多难听，这个办法注定只能无功而返。
因为他们今夜骂的对象是刘秀清。
刘秀清平生挨打都是家常便饭，区区几句叫骂，他根本就充耳不闻。这家伙眯缝着眼睛，看上去像是一脸懵逼，实际上是在聚光，他想找到对自己出言最不逊的家伙，一会儿好给他点教训。
想归想，刘秀清觉得自己还得说点狠话，镇镇场面。别看这家伙大字不识，嘴里说的话居然还很有水平。
他说的就七个字：“都想好，命就一条！”
都想好，命就一条。
胡儿们听了这句话，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当然，叫骂得也更加厉害了。
刘秀清只把叫骂当耳旁风，扭过头对马匪们也吼出了一句话。
这一次，他吼的是：“你们怕胡儿，所以就丢下大当家？”
这句话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直击马匪们软肋，相当多的马匪们竟当真愣了一愣。
金云鄂对于这帮马匪来说，说是头领，其实不亚于再造之恩。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逃了荒、躲庙债的破产农民出身，落草为寇虽是堕落，但却扎扎实实过了好几年实在日子。
这种安稳日子，全部是金云鄂给的。
何况金云鄂给他们的不仅是安稳的生活，还给他们提供了一些识文断字的机会。这样的恩情，放在如今这个世道，说是再长爷娘也不为过了。
固然金云鄂是没安好心，可这些恩情是实打实的。
马匪们不动了。
为了自己活命就抛弃金云鄂，好像怎么听也不是个东西啊……
哪怕落草为寇，也要讲仁义吧……
类似的愧疚思想开始盘旋在马匪们的脑海中，也亏了金云鄂平素待这些喽啰不薄，大半马匪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留下的这些人几乎都是金云鄂原本的核心部众。这些人心里仍旧还是害怕，但摸了摸金云鄂提前分发的符，也就大着胆子朝金云鄂处聚拢。
金云鄂这一回再次被弄醒时可还牢牢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当马匪头子睁开眼，看出是季伯长等人，胸中那股子火真真是比任何时候都大。
马匪头子破口大骂：“直娘贼！你们不赶紧下令围杀这帮胡儿，来管我做个什么？我怎么会死？”
说着，金云鄂就作势想要起身。
金云鄂是不得不起身。就自己这支队伍的糟糕表现，他再不起身，万一被那个敌酋先他一步恢复了过来、再来次率军冲锋，他这两千多乌合之众就只有彻底被杀散了。
甚至于这些胡儿只要还有先前那两个亲兵一样的勇士，扑上来给他一刀，他自己都没命了！
起来，一定要起来。
金云鄂哆哆嗦嗦的往起爬，季伯长等人阻拦不住，则只好由他。
马匪头子这会儿是真怕了。输了战争倒还不打紧，关键他麾下这帮人要是被吓跑的，还能不能聚拢都是个问题。
怀揣着这样的顾虑，马匪头子往起爬的过程中根本都不敢朝身后看。
他很怕，怕极了。
瓜州有许多人都觉得除了“天伤星”黄笙，没人治得了奸猾无比的“草莽龙图”金大先生，所以金大先生除了怕黄笙，也许连胡人都不怕。
这种说法固然算是对于他绿林生涯的认可，但却有些想当然了。
实际上，只有金云鄂自己才最是清楚：他最怕的不是黄笙——黄笙有什么好怕的？他金云鄂又没沾多少血债！
他最怕的，恰恰正是他手下的这群马匪们。
因为他能有今天这般人模狗样的风光，靠的就是麾下的那群马匪们。
没有这些马匪，他不过就是个武力不错的江湖人士罢了，唯一的特殊之处也只是多读过些书。这种人虽然也不算多，胡儿若要对付，费的力气也绝不会太大。
但，有了这群马匪，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绿林巨魁，胡人的官府轻易也不会剿灭他。
那群马匪就是他最大的资产，也是最稳定的财源。他金云鄂对这些人好，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想靠“麾下马匪”这笔资产，再搏取更多的利益！
譬如同样是招安，他手下有自己的人马，那就不仅安全，还有退路。可若是自己没把马匪们攥在手里，朝中那些贵人捏死他比碾死个臭虫难上多少？
所以他怕，他怕看到自己背后空空如也，那样纵使赢了战争，他也还是一文不值了！
马匪头子哆哆嗦嗦的，头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惧。
他艰难的抬起头颅，视线一点点上升——
然后，看见一个背影挡在他的身前。
这个背影没多少特色，但……手里握着一根寒光闪闪的镐把。
好一个勇将！
金云鄂短暂的一愣，随即狂喜起来。
天可怜见，自己这一方毕竟并不全是乌合之众，总还有一个真正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