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归属
“康萨，你说你为了王庭的未来？”
外气层中，周昊阳抹了抹自己脸上沾满的鲜血，满是讥讽的看着摄政觉士。
周昊阳的声音讥讽无比，透露出一种毫不在乎的气魄，然而他此时的状态完全就是几个人里最差的。剧烈的战斗之后，他的身体产生出巨量的乳酸，周身六百九十三块肌肉无一处不痉挛，无一处不剧痛。年轻人一边笑，一边咳出丝丝缕缕的鲜血，牙龈染得血红，一如雪域觉士会典籍之中的魔王。
他的毛孔之中正在一丝丝的逸散出丝带状的红雾，整个人看上去干枯狰狞，活像是《大夏西域记》中所记载的“爱西国”的千年不腐的“莫奈夷”。
但周昊阳不在乎。他大笑着，浑身疼得不断颤抖，却毫不在乎：“你既然代表你们的王庭，请来这位‘阴尕木’的高手又是为了什么？”
少年人这幅惨状自然完全被韦名传看在眼里。
韦名传有些感慨的笑了笑，他感觉他还是喜欢和周昊阳这种年轻人在一起，有活力。他已经三十七岁，当了四年的节度使，朝中皆称使相，蜀人都唤剑仙，终日所见，不是自视为仙的虚境，便是暮气沉沉的老官。这些人他通通不喜欢，那种或陈腐或出尘的气息通通非人，严重缺乏烟火气，自然，也就没多少活力。
活力，活力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最重要的东西，却被他们这群食物链最顶级的人们随意抛弃。
此刻他终于在周昊阳的身上再次见到了这种独属于年轻人的活力。蓬勃，充满生机，那才是生命最美好的色彩。
于是他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咳血，丝毫不顾及大笑扯动了伤口。
“哼。”
一旁的土登格勒履行了他的诺言，他真的与韦名传、周昊阳两人站在一起。不过他没有再出手，刚才的战斗是公平的二对二。
战斗结束了，韦名传赢了罗素，周昊阳输给了康萨。平局。
然而土登格勒的脸色却好看不到哪里去，他明白，自己虽然与康萨短暂的站在对立面，但终究还是同类。土登格勒并不喜欢康萨，认为他霸道而且阴狠，前些时日给瓜州使绊子、派人杀死了洛桑群培便是明证。
康萨这种人的确也不讨喜，他黄色僧帽下的头发常年油腻腻的，整个人穿着过于宽大的黄色僧袍，看上去就像一头雪域高原上虎视眈眈的“撼岳金雕”，看谁都像欠他钱。这种人身居高位，有人畏惧有人敬重，却唯独没有人会喜欢他。
按理说，康萨这种人，下级会敬畏，同类会疏远，他挨揍应当是最让人欢喜的事情，然而目睹了全部战斗过程的土登格勒却丝毫兴不起高兴的感觉。
因为康萨虽然赢了，但唐古坨王庭却输了。
土登格勒很清楚，在场的所有人中，韦名传和周昊阳是一伙的，康萨也以唐古坨王庭的地理位置邀请到了新近崛起的英格拉姆国的强者罗素前来助拳。而他土登格勒嘴上说的是为了王庭，但在这场战斗中却是实打实的只图个人利益。
不错，土登格勒仍旧认为自己所代表的吞巴府代表着陇右未来的方向，但他也忽略一件事。
那就是桑珠府并不从属于德勒府。
王庭内部的局势已经彻底明朗了，围绕着大国主遗留的两个王子的上位，一场内战几乎无可避免。而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内战之中，吞巴府没有了赞普王族的助力，是在一家对抗三家。这就是他与周昊阳、韦名传结盟的理由。
甚至在他看来，康萨打着为了王庭未来的旗号招徕英格拉姆人，本身也是一种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驱狼吞虎。
这个所谓的“虎”，在他土登格勒看来，自然是自己的吞巴府。可是在桑珠府的论灵顷看来呢？
这就是他始终忽略了的一点：桑珠府作为实力最弱的一方，即使再如何在事实上依附于德勒府，他们也是独立的势力。
驱狼吞虎……哼，在桑珠府眼里，这个“虎”究竟是谁，可不好说。
所以当论灵顷自虚空中迈出的那一刹那，这场战斗就不得不停止了。
康萨此时已经收了法相，露出前所未有的老态。空气密度极低的外气层是很难形成气流的，没有气流也就难得有风，康萨先被韦名传发了疯也似的追着砍，又被周昊阳不要命的揪住以伤换伤，本身就经历过一轮消耗的摄政觉士虽然艰难的赢了，却再难出手。
这一次他是真的伤到了，必须要修养足够的年月。
这是周昊阳和韦名传商量好的么？
但这件事情他暂时不想追究了。此时的摄政觉士眼神犹如毒蛇，满脸怨毒的看着面前这个周身萦绕着金属色泽、血肉骨头依稀可见的强者。
这是论灵顷。
康萨恨声说道：“论灵顷，你背叛了王庭！”
老觉士的声音浩浩荡荡，听起来气势磅礴，却难掩其中犹如沾了血的气泡音，显然仍旧处于虚弱之中。摄政觉士在发怒，但却震慑不住任何人了。
打到现在这样，已经不用打了。
或者说，真正想要将陇右全都攥在手里的只有康萨，而除了一个绝对不会为他拼命的罗素，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们的选择各不相同，有弃权有进取，但无一例外，全都是针对德勒府。德勒府说什么，他们就反对什么。
是以摄政觉士失望透顶，虚弱的语气也充斥着愤怒。
然而论灵顷对此充耳不闻。他用力咳嗽了一下，说：“别这么看着我，我输了，那个叫周华良的男人正面打败了我。所以，我退出。”
打败？
退出？
康萨的脸皮狠狠抽了抽。
土登格勒冷笑一声，却没有多说一句话。他没资格进行批判，他自己也是如此。
噗嗤，韦名传扯动了自己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但年轻的节度使毫不在乎的大笑着，顺嘴胡说道：“不错，不愧是第一名将，战术水平很高。”
他说的是战术而非战略，显然是故意给论灵顷上眼药，讽刺他出卖王庭利益。隐隐的，他还有一点跃跃欲试，有着一股想要与这位第一名将打上一场的冲动。
来自英格拉姆的强者则夸张的笑了笑，尽管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罗素笑容满面，头顶的头皮却被人生生拔了去，原本颇为英俊的面庞也显得面目可憎：“尊敬的论灵顷先生，你就这样放弃了？这可是九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地，足足是我们英格拉姆本土的四倍！放弃的领地想要再拿回来，可是很困难的！”
英格拉姆的绅士转动他翠绿色的眼珠，犹如魔鬼在把玩着绿色的水晶球。他的语气充满了诱惑：“英格拉姆正在谋求合作，我们的舰队正在大夏的岭南游弋——你知道的，英格拉姆是海里的巨鲸，而唐古坨王庭则是高原上的天狼，将军阁下！只要你一句话，英格拉姆将会为你们送来维持战争的强有力支持！阁下，陇右的领土是唐古坨王庭的，也是王庭的大国主许诺给您的封地。难道……”
“您就愿意将自己的领土拱手让人么？”
罗素的语气充满了煽动，甚至不惜用上了敬语。
他们此行，为的就是向大夏递交独立文书，为此，他们需要对大夏好好展示一下自身的肌肉。
唐古坨王庭的地理位置实在是绝赞，在本地也有相当的实力，很符合他们英格拉姆人的利益。
另外，与内阁专注于对德勒府的扶持不同，罗素本人则更加倾向于桑珠府。德勒府毕竟实力雄厚，扶持德勒府只能恶心英格拉姆原本的宗主国大夏，但……换了实力本就差上许多的桑珠府呢？
也许他们在恶心大夏的同时，还可以给唐古坨也埋下一根钉子。倘若操作得当，位于松髯半岛上的唐古坨羁縻领土南韶国，也未必不能经略。到那时，不仅对唐古坨是事实上的分裂和孤立，大夏的西南侧也将永远的多一根刺……
论灵顷的战略水平显然不是韦名传讽刺的那么差劲，他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说：“罗素先生，无论怎么说，我仍旧还是个将领，王庭的利益才是我的根本。”
他这些话用的是佛朗机语，完全与英格拉姆语不同。显然这位唐古坨第一名将对于世界的了解程度并不像罗素想象中的那样。
事实也是如此。地理或许能够阻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凡人，但对于一位虚境强者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论灵顷的意思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罗素耸了耸肩，没有再多说。
康萨的眼睛眯了眯，他显然对论灵顷充满了看法，但却深知自己的话语注定无用。
“看来你爱桑珠府胜过爱王庭，论灵顷将军。”
周昊阳不无讥讽的说。
“个人选择罢了。”论灵顷的眼神锋利如刀，“陇右不大，桑珠府也不大，都配不上我。”
周昊阳不置可否，心里想的是康萨肯定给瓜州埋了雷，不知道喻超白怎么解决。也许，论灵顷也防了康萨一手？
小小一个瓜州，惹出这么多势力……
土登格勒冷笑道：“此间事了，我也便走了。”
康萨的目光一一扫过论灵顷、土登格勒、周昊阳、韦名传，没有再多说。
“你叫罗素，我记得你了，你给我注意点。不然下次就不是薅掉你头发了。”韦名传朝着罗素一咧嘴。
罗素也阴森的回以微笑。
很快，强者们各自带着心事散去，空间中的波动久久不散，正如这彻底被搅混的时局。
韦名传吹了声口哨，心想那个叫罗素的孙子肯定要来捣乱，得防着点。
然后他接过了周昊阳递过来的丹药，也不看就吃了下去，咋着舌头：“这怎么是甜的？”
周昊阳身上的肉芽正在疯狂蠕动，这个过程有些酸痒。他自己也放了一颗在嘴里，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的说：“你的是甜的？我这颗不是……味道有点怪，王老爷子弄的丹药有很多口味，你要注意，我只认得出甜口的，我听说我父亲吃过一颗很离谱的。”
“扯，能有多离谱？”韦名传嗤笑，显然是不相信。
周昊阳有些幸灾乐祸的说：“他吃到过鼻涕味的辟谷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