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母子
周华良好说歹说，老太太气终于消了一些，狠狠瞪了周梅云一眼，嘴里嘟囔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成日游手好闲，没个正形……”
周梅云原本脸上讪讪的，缩了脑袋，一副抱头任锤的状态，然而听了这句话，忍不住还是梗着脖子叫起冤来：“娘，孩儿哪里是游手好闲，孩儿这是做大事来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老太太就来气，伸出一根手指虚空指指戳戳，恨铁不成钢的骂：“好啊，大郎，你还敢顶嘴？你自己说说看，你一声不吭离了家，什么大事这样紧急……”
周梅云低了头，说的话里满是怨念：“娘啊，你也瞧我不上，对么？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为了……”
“我看你就是成心气我！”老太太见自己的儿子还敢顶嘴，气得声音都发抖了，干枯的手指指指戳戳，一看就是动了真火。
周梅云委屈不甘，索性蹲了下去。
这么一蹲就坏了，他原意是受了委屈、没人听他辩解，心中憋闷之下，干脆破罐子破摔了。谁知道这一举动的意思在老太太看来，就代表着不肯认错、不肯妥协了。
“大郎，你……你……”老太太干瘪瘪的两片嘴唇哆嗦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就大哭起来，“我是造了哪门子孽哟！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牲！你爹生前饿得人皮包骨头了，也没说丢了咱们孤儿寡母的，你倒好，你翅膀硬了，把老娘一脚就踹开了……”
老太太一边哭，一边直抽抽，一边不忘大骂周梅云是个没良心的，丢下她一个人就跑了，那声音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周华良慌了手脚，连连上前安慰，抽空朝周梅云一瞪眼，不断使着眼色。
周梅云垂头丧气，还是乖乖过来安慰他娘。老太太一面哭一面伸出瘦弱的手臂拍打他，大有一副要去见周梅云他爹的意思，倒是把周华良、周梅云吓得够呛，鞍前马后伺候着，总不得好。
场面乱糟糟的，喻超白在一旁听了这么久，大体也算是听明白什么意思了。
原来周梅云的性格自卑自负，这根子还得从老太太这里找。
从老太太断断续续抱怨周梅云的话里判断，她的性子要强，早年丧夫后，老太太带着个拖油瓶来投奔族亲，一点一点把周梅云拉扯大，也不容易。
只是老太太终究是住在周华良家里的，周华良他们虽待她不薄，但老太太心里大约是有些自卑的，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因而也就把周梅云看作是自己的希望。
父母长辈有了希望，往往会加倍期盼自己的后代能够出息。
过量的期待最终化作了超载的负担，一齐压在周梅云的肩头，最终也就养成了周梅云如今的性子。
可惜的是，这原本应当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周梅云身上，并不缺乏勇气、才智一类的品质，但上苍却偏偏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周梅云毫无疑问是具备做题家精神的，然而陇右并没有科举考试；
周梅云懂修行原理，但他的修行资质却差得令人摇头叹息；
周梅云心中有留名青史的梦想，然而摆在他面前的难关却是古往今来无数王侯将相想破了脑袋也难解决的。
当期盼达到顶点，失望也就生根发芽。
老太太希望周梅云长大后能够有出息，最好光宗耀祖，然而现实却是他不仅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成了闲汉、无业游民一般的人物，还养成了孤僻怪异的性格。漫说是光宗耀祖，在遇到喻超白之前，周梅云甚至连个朋友也没有交到过。
文不成，武不就。
喻超白觉得他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一点周母的心思。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是盼着子女好？
可周梅云非但没变好，尤其这一次还一言不发的就走了，连个口信都没留下——这就彻底击穿老太太敏感的神经了。
喻超白看出来了，老太太的心思里，她们两母子本就是被人收留，周梅云这么一走，闹得人家家里鸡飞狗跳的，这对于要强的周母来说，如何接受得了？
一个老太太，跟着周华良千里迢迢的来找儿子，不是气急了，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
然而站在周梅云的角度呢？
他之前的人生之中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多余的期待也是母亲强加于他的，他自己的想法，又是什么？
喻超白清楚的记得相遇那一夜的周梅云。
他仍然是这么干枯瘦小、猥琐自卑的一个人，但面对着自己，他侃侃而谈，述说着自己的梦想与期盼，那天夜里，周梅云的身上似乎发着光。
理想与现实，父母与子女。
这是多么经典的两大矛盾。
只是……
不辞而别，终究是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亲人的错误，这一点，不值得提倡。
想到这里，喻超白低喝一声：“老云！”
他们俩相处日久，早就磨合的默契，彼此之间一个词语，也就胜过千言万语，信息传递的效率杠杠的。
周梅云这次终于开了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嘟囔着：“娘说得对，父母在，不远游，孩儿做事欠考虑了，请娘责罚……”
周华良不由大感惊奇，不动声色的看了喻超白一眼。
他与周梅云朝夕相处，对于自己这幼弟般的侄儿的性子早就琢磨透了。
往常周梅云惹得母亲、婶婶生气，虽然最终都肯主动认错，但往常不是都要自己私下里拉着他劝慰半天才想得通么？
不料这时周梅云下半句又传来了：“……但孩儿这次是真的为了大事……”
老太太目瞪口呆的看着周梅云，一时呆了，整个人仿佛一座绝妙的雕塑，脸上的震惊宛如刻刀雕琢，一点一点凝固了。
靠！
这一次，别说周华良了，就连喻超白都无语了。
喻超白急得破口大骂：“你啊，你！”
他实在是替好友着急。这该死的自尊心和胜负欲，真的太害人了啊！
老太太本来就在气头上，你何苦这时候去撩饬？正面刚，那能落着好么？
周华良冲周梅云一瞪眼，低喝道：“大郎！你娘千里迢迢来寻你，一路上风餐露宿，眼窝子都陷下去了，你还要气她么！”
周梅云跪在地上，心里一颤。
的确。无论怎么说，他这次出门算得上不辞而别，家里人有所担忧，再正常不过。
自己虽有自己的道理，但一码归一码，老娘不认可他目前做的，以后还有办法可想，真把老娘气出个好歹来……
他这边终于想通了，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拍。
那边厢石雕般的老太太终于有了动作，她呼吸开始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股气血肉眼可见的往头上脸上涌，脸色在这流通的气血作用下越发的红润起来。
“哈……哈……哈……”老太太戳着周梅云的手抖得越发的厉害，连带着全身都抖得如筛糠一般。
“大姐！”周华良这次再也顾不得教训周梅云了，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搀住老太太，另一边一直缩头隐身的镇山太保孟鼓赶紧也来，然而还是迟了半步。
老太太捂着自己的胸口，脸上的皱纹全都挤到了一堆，即使有两个人搀扶着，仍旧一点点就往下倒。
“这是卡了痰！”镇山太保顾不得许多了，扯着嗓门大吼起来。
喻超白焦急万分：“得让老太太顺了这口气！”
周梅云终于醒悟了，原本的倔强化作了惊惶，慌忙就要上来顺一顺老娘的气。
然而他动作虽然已不算慢，但总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小小的身影闪过，白狼眼疾手快，蹦蹦跳跳的过去，一巴掌就打在老太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