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正要起驾前往晴厢阁的苏乾等人忽然收到急报。
来福形色匆匆地从宫外赶来，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谨慎与紧张。
他急急叫停了龙辇，走到苏乾耳边轻语，“陛下……太后娘娘回宫了！”
苏乾原本淡漠的眸子骤然微缩，顷刻间，周身气压倍增几分。
“太后娘娘请你去寿康宫走一趟。”来福瞄了眼一旁的秦符熠。
少年立马会意，后退几步隐入黑暗中，疾疾朝着另一个方向消失而去。
阴沉的天霎时变得电闪雷鸣起来，暴雨骤然临入宫中，激起一阵阵如鼓舞般的落雨之声，令人不由心惊。
龙辇转道而行，在纷然瀑下的暴雨中不紧不慢停驻在寿康宫门前。
苏乾珍惜地褪掉外层那件金丝龙袍，将它交付到来福手中，露出里头那件漆色如墨般阴沉，其上又绣有九爪银龙的旧朝袍来。
雨中，似乌云笼罩的长眸微抬，瞥了瞥寿康宫前殿明亮的烛火光辉，步伐沉沉地朝里头走去。
“儿臣，参见太后。”
来时，苏乾并未命人撑伞，漆色长袍看不出主人被雨水沾染了几分，但微俯下的头，连带着鬓发垂下的雨珠，毫不掩盖地直直往冰凉的地上吧嗒吧嗒地落。
主坐上的人，一身雍容华贵的湘红色宫袍，满头的朱钗宝石更是令人眼花缭乱，与台下那一身浑然一体的黑形成鲜明对比。
“许久不回宫，倒是真十分想念这寿康宫的一砖一瓦，尤其是这陈年普洱，真是愈发有味道了，你问问是不是？”太后笑得雅淡，戴着玉镯的手端着普洱往旁边老嬷嬷的鼻尖伸去，有说有笑的，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堂下来人。
老嬷嬷接过普洱，陪笑着点点头，“前些日子淮王在信中还说太后娘娘定是念着寿康宫里的普洱茶，这才早早地回了呢。”
哗哗啦啦的雨声，掩掉大半堂上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
苏乾邪佞的长眸又沉下几分，待再开口时，声色低沉得宛如人间厉鬼，“若让九弟知晓母后此次回宫仅是为了拿这旧普洱。
恐怕会寒了他昼夜往宫赶的心吧。”
说笑声戛然而止。
主位上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隐隐露出几分狠厉的笑来，“哎呦，皇帝在这呢。先才都没发觉，皇帝快坐。”
她微拂着手示意苏乾坐到身边，盈盈笑脸里满是寒意。
苏乾沉着脸并未落坐，而是缓步走得离她静些，“不知母后何时兑现诺言？”
妇人脸上因为笑意而散出的皱纹一僵，随即缓和，“不急，这不是六公主还未在晴厢阁内安稳下来么？
明日待哀家去瞧瞧她再说。”
“林老将军手里的十五万大军，明日便会兵临城下。母后您最好思量着，是想让这十五万将士为你夺得帝位，还是让他们明日为你守皇陵？”
“皇帝你？！你敢威胁我？”扶椅上紧握的关节发白得骇人，但堂下之人与生俱来的帝王锐气却丝毫不减。
纷杂的雨声中，传来微妙的蝙蝠展翅之声。
细听，此起彼伏的蝙蝠叫声，细锐地穿透雨声直达寿康宫内殿，似尖锐之物的摩擦声般，令人毛骨悚然。
太后神色大变，猛然从殿上站起身，扬手屏退四方所有的宫人。
蝙蝠声起，杀机近。
皇室高层之人皆心照不宣地知晓这个道理。
林许大人周身总是环绕着几只蝙蝠，若林许大人在附近欲要歼敌，蝙蝠们会预先发出刺耳的警示之声。
数年前，皇亲国戚纨绔子弟中，每每令人午夜惊醒的，都是这样令人汗毛直立的蝙蝠叫。
而凡是听到蝙蝠声之人，即便再多防备，召集再多士兵，林许大人也依然能如蝙蝠般从万军丛中悄无声息掠过，一击取敌人首级。
太后心知肚明，这是苏乾最后的底牌，是苏乾要玉石俱焚之兆。
她颤抖着手，不敢置信地指向台下那个形同鬼魅的男人，“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官奴生的女娃……能将事情绝到如此地步？！”
苏乾淡淡抬起冷若寒潭的眸，那眸里含着野兽般的凶光，“母后大可一试，幼宝与花蕊国一损俱损的结果。”
妇人忙乱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罐子，而罐中装着一只形态丑陋的母蛊，她高高举着母蛊，势要掷下，睚眦俱裂的面庞因为紧张十分狰狞，“苏乾！你就不怕你的六公主如今自爆而亡么？！”
暴戾的俊容上横眉抽搐了几分，牙关近乎要被压碎，“所以咱们都各退一步，你将幼宝身上蛊毒的解药给朕。
朕即刻交出兵权，送回淮王。”
“你把我淮儿怎么了？！”太后瞪大着浑浊的眸，紧攥着母蛊那干瘦的手上青筋暴起，“若淮儿有损！你的苏米幼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
两个人都紧掐着对方的软肋，至死不肯松手。
殿堂中诡异的气氛随着外头愈下愈大的雨声濒临破碎。
“淮王如今便在京城驿馆之内，太后娘娘您大可一试。”
太后猛猛吸了一口长气，嗤笑着点头，“好，真有你的。”
错乱的步伐朝后退了退，然后坐到主位上，朝前微微拂了一手，老嬷嬷便端着一小瓶药剂从后殿走出。
苏乾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松软了些，欲要上前，老嬷嬷却又后退一步，贴近太后身边。
暗藏着是嗜血戾气的黑眸紧了紧，眉梢有些抽搐，“太后这是何意？”
“拿到这瓶解药也是容易，不过皇帝你的兵权呢？”
苏乾冷笑着从袖口处不紧不慢掏出一枚虎符，微举着。
那是太后朝思暮想了数十年的虎符！
若是能得到它，淮儿登基称帝势在必得！
激动的妇人身子朝前一倾，又想到了些什么，眼角随着皱纹肆虐开的，是嘲弄的冷笑，“那还得劳烦皇帝遵循祖宗家法，到寿康宫外头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奉上虎符，方能全了这兵权交递之仪。”
阴冷的人，牙关咬紧间已然发出诡异的咯吱响声，恍若是骨头碰撞摩擦开的碎裂声般。
握着虎符指尖泛白到仿佛下一秒将会滴血。
雨，下得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