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冲了出去
陆明站起身来，身子却晃了一下方才站稳。
北勿郦奇仿若一霎之间老了几十岁，叹道：“罢了罢了。”
手离了棋盘。
那刻有棋盘的石台瞬间碎为石粉，黑子白子一起落下，掉在一堆石粉之上，却再分不清黑白了。
水兰心这才明白，二人不但以剑法相搏，更是在比拼内力。
陆明脸色刷白，毫无血色，向水兰心道：“小兰，咱们走吧。”
言毕，两人相扶走进了山洞。
北勿郦奇仰天长啸，悲道：“为何你不学，为何你不学？”
方才啸完，就听到一声冷笑道：“学这邪法苟延残喘几年然后去祸害苍生么？”
北勿郦奇浑身抖了一下，颤声道：“小无？”
便从洞中出来一个黑衣人，不是神无相又是哪个？
神无相冷道：“我找你二十多年，你却偏偏躲在这个鬼地方避开我？”
北勿郦奇黯然道：“你却还是找来了。”
神无相看到北勿郦奇此般模样，一副心肠再也硬不下来，只道了一句：“你又是何苦呢？”
北勿郦奇看了看洞口，叹道：“这孩子为何偏偏不学呢？天可怜见，我北氏难道要就此绝后了么？”
神无相柔声道：“你不必担心，天境湖镜湖医仙已有了医治之法。”
北勿郦奇一震，嘶声道：“此话当真？”
神无相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你这奇疾却是治不好了。”
北勿郦奇听得陆明有救，厌世之心已然去了大半，哈哈一笑，道：“我这已快入土的人，治不治得好又有什么关系？我儿子宅心仁厚，必有福报，我已然放心了。”
神无相脉脉地看着北勿郦奇，道：“小齐，方才我都听到了，你寿命便只有八年了。”
北勿郦奇笑道：“别说八年，便是多活的二十三年也是赚的，反正已经够本了，我又何需在乎这些？”
神无相幽幽道：“你下面八年打算怎么过？”
北勿郦奇看到神无相憔悴的容颜，心头一酸，道：“小无，你找了我这许多年，也辛苦你了。若是不嫌我变老了，咱们再做八年的神仙眷侣如何？”
神无相再也忍受不住，眼泪断线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北勿郦奇凄然道：“只是我用的这邪法一到睡觉之时便如临大敌，旁边不管有什么也给打碎了，所以日后咱们分房而睡，我须得睡在一口壁厚不下一尺的石棺之内。”
神无相颤声道：“这有什么关系，这又有什么关系。”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北勿郦奇气运丹田，喝道：“猎兄，多年来承蒙关照，弟弟却要告别了，那些个子弟烦劳猎兄给我遣散了吧。”
不久，便有一声悲痛的长啸传来，长啸罢了，便听猎人皇道：“贤弟珍重，若是何时能想起老哥哥来，老哥哥自当喜不自胜。贤弟且去、且去吧。”
北勿郦奇道：“年后此时再来探望猎兄，一年一叙，绝无更改。”
许久，方传来一声道：“且去、且去。”
北勿郦奇朝猎人皇的方向深深拜了一拜，道：“猎兄保重。”
便携了神无相踏出猎人宫。
神无相道：“小齐，虽然镜湖医仙可救咱们孩儿一命，你却是不能插手，在治好之前也不能见他。”
北勿郦奇诧异道：“这是为何？”
神无相道：“现在咱们孩儿一直在按照我给他安排的路子走，若是走岔了，或者他得知内情，这方法却是不管用了。”
北勿郦奇喃喃道：“还有此番怪法？”
神无相笑道：“治的本是怪病，若无怪法也无法了。”
北勿郦奇亦笑道：“说的也是。”
殊不知：
廿年冰雪一夕溶，情深消恨匿无踪。
妙手怎解三绝脉，情人命断天境宫。
陆明先神无相一步出了猎人宫，天色已渐黄昏。
水兰心道：“你为何不学那什么逆天之术？”
陆明道：“我突然不想活下去了。”
水兰心诧异异常，道：“不想活下去？为什么？”
陆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我父亲这么做对是不对，我也不知道我如果活下去会不会变得像他那样，我更不知道我北氏究竟为何如此。我。。。”
陆明说到此处突然哽咽了，许久，方才怆然道：“我找不到活下去了理由了。”
水兰心咬着唇，道：“我不能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么？”
陆明方才想到母亲要镜湖医仙将水兰心许配给自己的事，当下瞧了水兰心一眼，粉面生花，端的心动。
但却仍是摇摇头道：“我这残躯怎配得上你？”
当下将马解了，道：“走吧。”
水兰心不语，只得慢慢随陆明走了。
徐徐行了两日，神无相倒是找过陆明一次，告诉他已将北勿郦奇说服，解散了那逆天教，还将北勿郦奇在中原武林收买的人告诉了他。陆明却波澜不惊，宛若心死一般。
又行了几日，走在路上，忽然听到前面吵吵闹闹的。
走近一看，竟是一群强盗围着一男一女。
那男的脸色苍白，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正是楚木之，而那女的自不必说是成不哭。
那群强盗叽叽咋咋说个不停，无非是：“这小妞挺水灵的啊。”“抓回去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看你相公活像个短命鬼，倒不如来陪大哥。”
啦之类的。
陆明慢慢走近，缓缓道：“都散了吧。”
这声音吐自丹田，虽然语气毫无生气，听起来却似炸雷一般。
成不哭看到是陆明，惊喜道：“你来啦！”
陆明看看成不哭，勉强一笑。
成不哭惊道：“你如何是这副表情？谁欺负你了？”
那群强盗自然有个盗首，那盗首道：“哪里冒出个王八蛋来？还不给大爷滚得远远的。”
陆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瞬间便已到了他跟前，轻声道：“你方才说什么？”
那盗首看到陆明不知怎么便到了自己跟前，已吓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道：“本。。本大爷。。。”
一想，自己十几个人还怕他一个？
腰杆便一下挺直了，口气也硬了，道：“本大爷让你滚。”
陆明依旧毫无表情，道：“你想滚啊？”
手一抬，那盗首便十几个跟头滚了三四丈远。
水兰心喝道：“你们作死么？还不快滚？”
那群盗何时见过如此高手，一声呼啸散得干干净净。
成不哭方才注意到水兰心，看看陆明，道：“这个女人是谁？”
陆明一声苦笑，向楚木之道：“楚兄，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楚木之叹了口气，道：“赵算盘死了。”
陆明微微一愣，道：“你这伤是黄三打的？”
楚木之惊道：“你如何知道？”
陆明道：“这个容后再说，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楚木之朝成不哭看了下。
成不哭道：“废话，我们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然是来找你的。”
陆明眉头一皱，道：“你们遇到凤七桐了？”
楚木之点了点头。
陆明眉头皱得更紧了，道：“楚兄知道这小小的凤凰三叠帮如何能在江湖立足？”
楚木之细细想了下，摇摇头道：“这个我还真没多想过。”
陆明道：“眼线，凤凰三叠帮有所有帮会中最广的眼线。”
楚木之眼睛一亮，道：“眼线岂不是最值钱的？”
陆明意味深长地看了楚木之一眼，道：“岂不知眼线要比楚兄的命更加重要？”
楚木之如同晴天一个炸雷，愣愣道：“此番说来。。。”
陆明叹了口气，道：“想必凤七桐料想楚兄这一路走得慢，所以也不着急将你的下落卖出去，而且卖得越晚，你就越不会怀疑，况且她还要多加验证你走的是哪条路。对不对？”
楚木之方待一怒，却又喟然长叹道：“我楚木之一生杀人八十有三，结交素无君子，别人纵使如此对我我也并无话说。”
陆明这才露出微笑，道：“楚兄何时拜得名师，赐你此名啊？”
成不哭却道：“这是他自己起的，就看到一条大石缝给自己起的这个破名字。”
陆明“哦”了一声，回身道：“小兰，借你花草丹一用。”
水兰心冷冷道：“我这花草丹你自己不吃，却巴巴给别人吃，真有意思。”说着已扔过来一只玉瓶。
陆明干笑两声，倒出一粒来，道：“楚兄，这是天境湖治疗内伤的不二良药花草丹。”伸手递于楚木之。
楚木之摆摆手道：“无碍无碍，调息戏几天自己便好了。”
陆明也不勉强，反道：“不知不哭所说的大石缝是什么？”
楚木之笑道：“哦，那哪是石缝，那分明是一线天。”天是开口音，刚一张嘴，一枚花草丹已射入嘴中。
陆明笑道：“楚兄若是吐出来也无人想吃了。”
楚木之无奈，只得吞了。
陆明道：“咱们再这荒郊野外说话是何体统，咱们天黑之前想必还能走到前面黄石镇。”
三人见陆明如此模样，赶紧上前，却见陆明背后已然湿透了。
陆明抬头看了楚木之一眼，苦笑道：“我怎么感觉大掌柜的是冲我来的？”
楚木之道：“这一节我也不清楚。”
陆明道：“黄三已死，那么他肯定不是来杀你的，却为何想取我性命？”
楚木之思索了一下，道：“想必是你上次拦住我们八鬼之仇吧。”
成不哭却道：“这指定是你的名声引来的，我爹曾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江湖上名头越大的人一般死得越快。”
陆明重重叹了口气，道：“真是把我害惨了，这次要不是有剑顶着，我肯定死了。”
水兰心道：“你刚才从嘴里射出的暗器是不是酒冰？”
陆明点点头，道：“这是我用十一坛子酒的时间想出来的，大掌柜的剑气几乎已入化境，若不是取巧侥幸胜了一招，你们恐怕只能去给我买副棺材了。”
成不哭喝道：“呸呸呸，你这乌鸦嘴，怎么咒自己死的呢？”
楚木之道：“若是大掌柜的不与你喝酒呢？”
陆明诡异一笑，道：“我一嘴都是暗器，你信不信？”
楚木之笑道：“北兄说笑，虽说有人讲暗器机簧藏在嘴里，但是吃饭说话多有不便，何况是一嘴的暗器呢。”
陆明重新将筷子敛了起来，道：“虽然吃得差不多了，但是趁着暗器还周全，再吃一些吧。”
水兰心已然猜到了，笑道：“你说的暗器不会是牙吧？”
楚木之笑道：“北兄真乃神人也，牙齿也能做暗器。”
成不哭冷道：“牙齿做暗器算什么稀奇？我牙齿还能做武器呢。”
说罢，扯着陆明手背重重咬了一口，转身回房了。
陆明疼得直咧嘴，道：“我好像没得罪她吧？”
楚木之干笑两声，道：“女儿心，大罗神仙也猜不到。我还有伤，先回房了。”说罢也走了。
水兰心道：“北大侠，慢慢品尝你的蚕豆吧。”刚要走，却被陆明一把拽住了。
水兰心冷道：“放开，人家巴巴地要嫁你，你拉着我做什么？”
陆明道：“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水兰心坐了，道：“有什么话快说。”
陆明吃了几粒蚕豆，漫不经心道：“以前家父神无相每次见我都要问我病情的事，等你出现之后却只字未提，不知道是为什么？”
水兰心听得一个激灵，口中却冷道：“你父亲跟你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陆明放下筷子，盯着水兰心道：“小兰，我要听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水兰心手心已沁出汗来，道：“我说过，若不是家师有令，你便是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陆明道：“我北氏这心绝奇脉想来已有十数代，天境湖创建也已有八十多年了，我上辈两代应该都去天境湖求过医吧？”
水兰心道：“我不知道，师父没有提起过。”
陆明叹了口气，道：“想来天境湖对此病也束手无策，你却是来做什么的呢？”
水兰心怒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好，你不是想知道答案么？我便告诉你！我师父派我来跟着你，然后让你喜欢上我，明白了么？你满意了么？”
说罢，径直上了楼回房了。
陆明听得呆了，千想万想却是如何能想到这一节？镜湖医仙为何要让自己喜欢上水兰心？只可惜水兰心生得水一般的人儿，却偏偏藏着火一般的性子，以后再如何问她？
陆明想的头如斗大，叫道：“小二哥，劳烦再上一坛子酒好么？”
三碗下肚，陆明又想起成不哭来，这姑娘今天为何犯这么大的脾气？这千里迢迢来找自己，难道只是为了要嫁给自己？
莫非她要与自己殉情不成？还是等自己死了给自己守碑？成不哭心地本就单纯，却偏偏一股筋拧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
想到这里，陆明头更大了。
咳咳：
色字头上一把刀，左拥右抱本逍遥。
奈何迷雾参不透，只得借酒把愁消。
第二日，楚木之见日上三竿陆明尚未起床，只得去叫。
岂料门一敲便开了，房里却哪还有人？只有桌上静静放着三封信，分别写着：“楚兄亲启”“小兰亲启”“不哭亲启”。只得拿了给二人看了。
成不哭看着这三封信便又不舒服了，为何“小兰”叫得这般亲热？
水兰心依旧是毫无表情，抖开信看了：
“小兰：
千思万想参不透，只得寻一处清静之所慢慢领悟。你便先回天境湖，待想透了或往天境湖一走。
勿念
陆明”
成不哭想看一眼，水兰心却把纸收了，道：“看自己的。”
成不哭“哼”了一声，道：“了不起么？”
却见成不哭信上写着：
“不哭：
劳你千山万水，每思此处，无不痛心。惜我本残病之躯，若结连理只得为祸他人。楚兄神彩骏驰，武功卓绝，此又狂性顿敛，实乃佳婿。山高水远，日后相见无期，珍重、珍重。
陆明”
成不哭气的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道：“我千里迢迢四处找你，只换来你这么一句话，你。。。你还是人么！我不嫌弃你，你还。。。你还。。。”
便是再说不出话来，将信纸撕得粉碎，转身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