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楼道里，小巧的尖头马靴鞋面上的雪花儿迅速融化，湿淋淋地滴在水泥地面上。我抬起头，抖了抖风衣，左手拎起有几分沉重的手提袋，右手轻敲公寓大门。
门开了，女主人脸上的惊讶表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欣喜。
“小雪，好久不见，请进。”
“新年好。”我进了屋子，向夫人问好，“刚从布鲁塞尔回来，带了两瓶葡萄酒，希望您和叔叔能喜欢它。”
“真是太感谢了，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德国女人接过手提袋，“佐伊最近天天念叨你呢。”
“听说她申请了外出实习，从今年春天开始，是这样吗？”因为和克莱因夫妇很熟悉，所以我一边询问一边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了。
“是的，这孩子一心要跟着你，我俩也都同意。”
“我会关照好的她的，只管放心好了，克莱因阿姨。”我没有把军方对我的警告透露给她。
“我们夫妇一直都相信你的，我的宝贝儿。”中年女人把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我面前。
“叔叔人呢？今天应该也休假吧？”
“大清早一个人开车出去采购了，”阿姨看了看手表，“马上中午了，小雪，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如何？我打个电话把佐伊也喊回来。”
“哎？”我把刚刚喝了一小口的咖啡放回桌上，“我那宝贝妹妹人呢？”
“你这孩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不成？”德国女人笑了，“说来也巧，她在你家呢——你今天上午一定还没回家，对吧？”
“是的，从机场回来顺路先到您这里嘛。”我站起身，“那我回去找她玩。”
德国女人停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也好。你俩一会儿过来吃午饭吗？”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带她去外面吃饭吧。”
离开佐伊家以后，我步行了一小会儿，很快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掏出钥匙迟疑了一瞬，又把钥匙放回了包里，掏出小镜子用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唇膏补了补色，这才轻轻敲门。
片刻之后，门开了，眼前出现一张早已经没有雀斑的白晳脸庞。金色短发的女娃儿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随即张开双臂。
“小雪姐姐，你的归来真是这个新年最大的惊喜呢。”
我抱住她，抚摸她的金发，捏捏她的耳垂，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好妹妹，我可以进来吗？或许，你在我的卧室里藏了几个猛男准备悄悄独自享受？”
“那样的话妹妹……”德国女娃儿忽然意识到话题尺度过大，小脸微微一红，双手把我拉进了家，我随手关了门。
在这个雪花飘飘的深冬季节，上下双层的复式公寓竟然能够温暖如春，不用问，多亏了佐伊过来收拾屋子和开启所有供暖设备。我脱掉风衣，走到卫生间用热水洗了手，涂上一点护手霜之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佐伊又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
“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姑娘了，去年你不是这样子的……”我不舍得推开她，只是嘴上吐槽。
“太久不见，人家想你嘛。”金发姑娘撒娇之后放开了我，“新军装料子不错呀，很暖和的感觉。”
“似乎是呢子面料，不太懂服装。”我这才注意到佐伊只穿着短袖，“换衣服吧，好妹妹。姐姐带你出去吃饭。”
邻家妹妹穿好冬装外套，跟我一起出了门来到街上。雪花纷纷扬扬，曾经湛蓝如镜的苏黎世湖湖面都变成了一片白茫茫。我有很久没看到过大雪，相当兴奋，伸出手接雪花儿，看着它们在掌心融化。
“佐伊，还记得小时候咱俩一起玩雪的日子吗？”
“当然记得啦，每一次都记得。”德国姑娘的羽绒服帽子包住了脸，“有一次两个男生用雪球打我，小雪姐姐还击，打得他俩一溜烟跑了，从那时候起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女英雄。”
“那都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吧。他们太笨力气又小，捏的雪球不够光滑，扔得也不准。”我笑道，“你的小雪姐姐现在不会这样做了呢，人家也是淑女啦。”
“我不信。”佐伊扬起小脸看我，“除非你马上要恋爱。”
“恋爱……不知道呢，倒是有喜欢的男人，不过恋爱这事情还是随缘吧。”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来到一家中国餐馆。飘雪的时节吃着辣辣的涮肉火锅，是一种在赤道非洲的雨季和温带南美的冬天都不曾有的奇妙体验。酒足饭饱之后，两人散步来到湖畔的公园。入口的地方有个小店，佐伊买了一套塑料铲子和刀具。
“你要堆雪人吗？”我接过她的工具袋问道。
“嗯哼。姐姐，选个合适的地方吧，堆完雪人咱们拍照。”
虽然坐拥推开窗户就能望见苏黎世湖的黄金地段的公寓，但我对于这个公园的了解远不如佐伊——毕竟自己长年在外，要么在日内瓦上学，要么回洛桑和家人在一起，只有极少的时间会独自归来，宅在公寓里打游戏。
言归正传。在公园走了小半圈，看到一座东亚风格的亭子，由于基座比较高，周围的积雪很是厚实。于是姐妹两人动起手来。我负责铲雪并且把它拍成适合的形状——方块或半圆之类；佐伊则把它们码好，用塑料刀子切削成型。
“好了。”差不多过了半小时，年轻的德国姑娘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雪块的圆圆脑袋。
“这只小熊看起来不错，很可爱哟。”我对两人的合作成果表示满意。
“要是有黑色的雪，可以把它打扮成大熊猫呢。可惜这里连黑色的泥土都不容易找到。”佐伊摘下针织手套，搓了搓手，目光仍然落在雪做的小熊身上。
我摘下自己的小羊皮手套，牵过那双红扑扑的小手，合在自己掌心取暖。
“小雪姐姐，你还是对我这么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今天也算得上旧梦重温了呢。”佐伊很开心，把目光从小熊身上移向我，由于身高差，她的小脸微微扬起，长长的睫毛挂着雪花，异常可爱。
“是呢，旧梦重温……记得小时候，我的德语只能用来在学校混个及格，日常总是带着你当翻译。哎，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我的德国妹妹哟，姐姐我出生在苏黎世真是给你们丢人啦。”
金发女娃儿咯咯地笑了。
“不会德语的苏黎世姑娘多得是。何况苏黎世的林雪苹是独一无二的。”她换了严肃的表情，“小雪姐姐，这几天假期结束就是我实习开始的日子，以后回学校的日子会比较少的。”
“欢迎加入阳雪集团，年轻的经济学家佐伊·克莱因小姐。”我受了樱子的影响，冒出一句日式法语，“余生还请多多指教。”
此时佐伊的双手仍然被我以合十的动作握在掌心，她的表情一半兴奋一半羞怯。
“好姐姐，我们拍照吧，再迟一会儿的话，小熊要糊掉啦。”
我放开她的手，甩了甩头发上的雪花儿，试着做出酷酷的表情。虽然我是个穿军装的女汉子，但是拍照这种事情似乎是女人的天赋。两人各种摆姿势，互相拍摄之后又挨着脑袋一起自拍，后来觉得不过瘾，又请求公园中其他人帮助，拍了几张中远距离的合影。
“发个推特儿吧，难得回趟家。”我挑了几张照片，居中的是佐伊依在我胸前的合影。“配什么文字好呢？嗯哼，邻家有妹初长成。”
发完推特儿以后，两人商量着回家取暖。“小雪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南美？”
“明天后天都可以，再晚一两天也无妨。”我解释道，“航线很长，不差这几天，机票也相当充足。”
佐伊听我如此说，思考了片刻，邀请我到她家再呆一会儿。果然佐伊的父母都在家，于是四人又聊了一阵。克莱因夫妇对于女儿加入我的公司实习一事表示感谢，同时叮嘱她注意安全，未经我的许可不要擅自外出等等。
瑞士的冬天白天很短，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佐伊想去我家打游戏，两人穿起外套走到门厅。这时候，佐伊忽然折返，在客厅小声和父母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分别拥抱了她，克莱因夫人还在女儿额头亲吻了一下，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我一直等到佐伊再次出来，看她两手空空，就没追问什么。
回家以后我俩赖在沙发上打游戏一直到深夜，眼睛酸疼的时候才停手。
“真是放纵的一天呢，这个假期没有白过。”我依依不舍地关闭pS手柄，“可惜，到底还是要走的呀。”
“小雪姐姐，要不我们明天就走吧。”佐伊按下遥控器关闭电视画面，“我已经和父母道别了。”
“哦，怪不得你出门的时候又进客厅了呢。”我恍然大悟，“可是，不回家准备行李吗？”
“早就准备好啦，在姐姐的——我们的家里呢。”佐伊指着角落的一只小箱子，“个人证件和实习相关的文件，一些日用品，电脑和几本书。其他的物品随后让爸爸妈妈邮寄就可以。”
“不愧是经济学院的高才生，计划相当周密。”我同意了她的建议，“那好，依你，我来订咱俩的机票，你先去洗澡吧。”
“有劳迪亚兹小姐啦。妹妹我还有个请求，不知道姐姐能否批准？”德国姑娘语气轻柔，带着三分娇气。
“可以，都依你。”我正在登录购买机票的网页，没有太在意她的表情，随口就答应了。
“让我和姐姐一起沐浴吧，就像很多年前咱俩在浴缸里看动画片那样子。”金发女娃儿的双眼闪着星星，“这才是真正的旧梦重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