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朗也没想进去找人，他只是浅浅试探，在出路的沿途树干上刻上箭头方向。
刻到刚摔跤的地方之时，还刻意标注上前方有坎。看了眼出口，继续前进可能自己也会迷失方向，心里为马骄阳默默祈祷。
沿着原路退出迷雾林，出口的光亮就在前方，约莫只有几十步，已经没有了幻象。周围路都看得很清楚。
由于自己做了助人为乐的行为，万朗心情大好，脚下步伐都轻快了起来。距离出口也就几步之遥。
忽然噗通一声，万朗毫无预兆地跌倒了。回过神来，只觉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万朗的脚腕。
回头望去，只见萤灯那哀怨的眼神。
“我找不到我朋友了，你留下来陪我。”
是个肯定句，没得商量的那种。虽然这厮表情看起来像个好欺负的，但是手上力道一点也不小。
万朗狠狠踹了他几脚，纹丝不动。秋娘默默现身，一脚踹去。这一脚力道很大，正常情况一定会吃痛被踹飞好几米远。可是萤灯死死抓住万朗的脚，手上力道一点也不带松。受力后，硬是把万朗也带着往后飞了好几米。
萤灯先落地，万朗抓住机会，让脚从另一个方向挣脱了出来。虽然也摔倒了地上，但没时间理会自己的伤势，迅速爬起来。对秋娘大呼一声走，便朝出口奔去。
三两步出了出口，想着也许这灵只能在这迷雾林里面徘徊，应该不会出来。可哪成想，即使万朗跑出了好几十步。却依然被一股灵力漩涡给吸了回去。
灵力漩涡中心仿佛有千万石子颗粒，来回击打万朗的身体。万朗下意识，使用灵力包裹住了自身，才勉强护住了身体。
漩涡重重一摔，将万朗砸回了迷雾林边缘。万朗五脏六腑瞬间像是粉碎一般的痛苦。噗地喷出一大口血。
在萤灯强烈的灵力干扰下，秋娘被隔绝在了灵体之外，她迅速随着漩涡进了树林。看到万朗此时模样，立即使用灵力护住了万朗的心脉。
万朗觉得舒适许多，轻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还好，还能动弹。他盯着萤灯那幽怨的表情，心道这到底是有什么仇什么怨，让他恨到如此地步。
“你只是想找个人陪你吧。”万朗问道。
萤灯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以往的人都是惊慌失措的逃跑，越跑他就越想抓回来。他享受这种追逐与拉锯。
“是，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不能，你和我一起出去吧。去了外面说不定就能遇到你的朋友了。”万朗有些虚弱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萤灯笑了，笑得很凄厉。
“我可以陪你去找他。”万朗又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萤灯继续笑着，没有答话。
万朗想同他说话，找个机会逃离这个地方。可是总觉得这个时候的萤灯与最开始见到的萤灯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萤灯灵力好像强了很多。光靠秋娘，或许打不过他。就这样跑出去，又会被提回来。
万朗抓住秋娘，用意念在心中问她，“怨灵该如何驱除？”
秋娘也通过意念答道：“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灵体，一举击破。可是怨灵的灵体，极难找到。”
万朗又问：“我之前见他，好像没觉得他那么强，现在见他完全不一样了。你之前说过，灵力越强，能脱离灵体的距离就更远。会不会离灵体越近，灵力就越强？”
秋娘肯定答道：“会！”
万朗道：“那他的灵体兴许就在附近。”
万朗沉默半晌，又道：“用你的火能烧到灵体么？”
秋娘答：“一般的物体都能烧。”
万朗缓缓站起来，朝秋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使用火烧的方式。现在问题就在于，如何烧到灵体。
思考之间，萤灯停止了笑声，向万朗问道：“你方才已经出去了，为什么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刻下这些路标？你想夺走我的朋友？”
万朗猜想，许是自己刻下路标的行为惹怒了他，为了找出他的灵体位置，于是对萤灯说道：“那些都是你强留下来的人，他们不会成为你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萤灯闻言，一瞬，表情竟变得狰狞。脸上青筋伴随着黑色斑纹暴起，万朗一瞬间感受到了杀气。
无意识间，将灵气聚焦在脚下，动作变得灵活许多。只见萤灯抬起右手，在掌心聚集起一股肉眼看不到，但是身体能感受到的气流。
万朗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到了萤灯的手掌在发力的时候，微微朝左偏了一下。也就是说，那气焰，会向左偏离。万朗一个闪身，借着脚底灵力的助力，向右翻滚了几圈，轻松躲过。虽然肌肉和骨骼都还在疼痛，但是有灵力护体，一时间竟忘记了身上的伤。
萤灯见他躲了过去，气更涌上心头。“朋友！朋友就是要留下来陪我，你也会成为我的朋友。”，唰唰几声又朝着万朗扔了几个灵气团。
万朗左闪右闪，躲过了大部分攻击，但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身体的反应还是跟不上。擦到了灵气团的边，衣衫破了，还流了血。
衣衫破之时，秋娘感受到了些许影响，加上万朗的血，一股暴怒从脚底腾起，朝着萤灯就是啪啪几团灵气。
萤灯专注着攻击万朗，竟是一团都没能躲开。
万朗见奏效了，喘着粗气，继续对萤灯说：“我不会留下来的，我带你出去可好？去问问你那朋友，为什么不来找你。你难道想永远被困在这里，你这般执拗的恨着他，他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始至终，你都是一个人在钻牛角尖。”
万朗顿了顿，发现萤灯表情扭曲了，好似在思考着什么，又继续说道：“你真是别扭！说不定人家回来找了你，也说不定他一直在出口处等你，而你却一直在原地生气埋怨，生生错过了人家。你就在这里徘徊吧，永远把自己困死在这里，永远没有朋友！”
“永远把自己困死在这里，永远没有朋友！”，万朗的声音，掷地有声，一直徘徊在萤灯的脑海中。
是的，他何尝没发现，曾经在这高高的树干上，也刻有印记。他却视而不见，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那个没能拯救他的朋友。而如今，树已长高，树皮苍老，指路印记早已看不见，而他也将永远徘徊在这迷障之中。
被戳破的萤灯恼羞成怒，紧紧抓住自己快散的发髻，抠住头皮，像是要生生把头发拽下来一般。片刻之后，他化作一团黑雾，忽然消失，四周瞬间寂静，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万朗眼睛没跟上萤灯消失的速度，转着圈向四周搜寻。空气中的灵力，像是消失了一般。
“嘭——”
万朗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狠狠摁在地上。四周落叶土壤飞溅，砸出一个人形的坑。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万朗只觉眼冒金星，眼前事物都模糊一片。迷糊之中，只感觉到秋娘握住自己的手，一股股灵力，顺着经脉涌入身体。万朗眼皮极重，实在撑不住，便闭上了双眼。虽闭上了眼，意识却没有消失，万朗使用全身每一个毛孔，静静感受，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感受到一团黑雾在自己头顶正上方，那一团黑雾的灵力比之前见到的萤灯都要强。
“秋娘……”万朗虚弱地含着秋娘，只感觉秋娘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微微颤抖。
万朗感受到了秋娘无声的回答，又继续小声说道：“灵体在正上方……”
秋娘立即一团青焰向上冲去，萤灯一个格挡，青焰只烧到了一个角落，然后化成火星子消失了。
萤灯几团黒焰砸过去，秋娘翻身躲闪。但是此时的萤灯归于灵体，灵力甚强。秋娘躲闪不及，被击倒在地。
万朗虽然看不见，但是灵力相融，他能感受到秋娘此时的灵力波动。秋娘被击倒后，又迅速站起，朝着萤灯释放火焰。可是火焰沾着黑雾就化成火星熄灭，然后又被萤灯打倒在地。
万朗缓过劲后，缓缓睁眼，青色火焰忽明忽暗，秋娘跌倒又爬起。
如此反复，萤灯有些烦了，朝秋娘吼道：“不要挣扎，你打不过我的，放弃吧！”
秋娘撑着腿缓缓站起，身姿如松，仰头看向萤灯，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老身！绝不退让！”
这中气十足的吼声，像是震动了四周的空气，树叶微微颤抖，声音在松针之间跳跃，一波一波，刺激着万朗的脑仁，眼泪不自觉地就淌了下来。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万朗胳膊使力，缓缓撑起上身，抬头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秋娘。像是七八岁的时候，站在身体康健的娘亲身后一般，是那么高大。万朗伸出手，想去拉住秋娘的衣角。却感觉自己身上滚烫刺痛。
低头一看，自己衣服上燃起了黑色火焰，看着没有接触到皮肤。但是万朗却感受到了针扎一般的痛苦，密密麻麻，不断蔓延。痛苦逐渐攀升，像是皮肤入了油锅一般灼烧着，万朗实是支撑不住，撑着地的手臂，不断颤抖，最终变得无力，然后倒下。黑色火焰逐渐深入，最后如万蚁噬心般痛苦。万朗喉结翻滚，痛苦的声音破喉而出，刺破迷雾，响彻黑暗。
秋娘回头微笑看着万朗，就像娘亲最后一晚对他的笑一般，温暖，眷念。万朗想伸手抓住秋娘一片衣角，风却调皮地吹得衣衫胡乱飞舞，怎么都抓不住。
秋娘回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脚使劲蹬地，腾空而起，地上被冲出两个脚印。嗖嗖嗖三团青焰飞向萤灯，皆只擦到萤灯的衣角就灭了。
就在此时，秋娘聚集起周围的灵力，顺着还没来得及完全熄灭的火星，释放全身的灵力，同时在万朗身上也点了一把青焰。一瞬之间，只见那空中星星点点的青色火星，接连炸开，一簇一簇，炸到了萤灯身上。与此同时，秋娘踏着火焰，一蹬而上，双臂紧紧抱着萤灯，在自己周围燃起了熊熊烈火。
万朗只看见空中炸起了无数火花，晃眼炫目。身上青色的火焰在烧着黑色的火焰。娘亲为自己缝制的衣物，在黒焰与青焰的缠斗中，一点一点，被烧成灰烬。
灰烬漫天，只留下萤灯断断续续的声音，“我要出……去……”
“不——”
“秋娘！秋娘你回来——”
万朗撕心裂肺地嚎叫，他用手去抓住衣物燃烧的地方，想要扑灭这火焰。可是，无论怎么抓，都像是抓了一团空气。之前让自己痛不欲生的黒焰，此时就像幻象一般，穿过了手指。身体只剩下暖暖的灵力包围，是秋娘一直在身边的感觉。
万朗眼泪哗哗流下，颤抖的声音哭喊着，恳求着，叫秋娘不要走。眼泪糊了眼，空中的青焰逐渐黯淡，万朗早已声音嘶哑，抚摸着只剩领口的粗布麻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像吸进来的都不是空气一般，令人窒息，最终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秋娘捧着自己的脸，温声细语。
“阿朗，天冷勿忘添衣……”
“阿朗，道阻且长，勿失本心……”
道阻且长，勿失本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