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起来,在这桃谷之中,宠渡自己与老狼才是“客“;而真正的主人反而是此刻杵在洞口的三位“不速之客”。
当首之人清了清嗓子,高声言曰:“桃根仙驾到。”
另一人紧随其后,“桃干仙也驾到。”
最后一人想是有样学样,明显压着笑,“桃、桃叶仙同样到了。”
大抵顽童心性,三妖逐一唱名,不亦乐乎,嘻嘻哈哈鱼贯而入。宠渡草草扫过一眼,见其扮相果然多多少少与前不同。
今在原有袍服外,三妖各套了一件无袖羽衣,——衣上或色泽,或绣图,或纹饰,总不外与根、干、叶相关,借此暗合自家道号。
虽不见桃枝仙同来,却也不难推知,其如今的衣着必与眼前三妖差相仿佛,宠渡急打一恭,“不意三位前辈仙驾,晚辈有失迎迓,望乞恕罪。”
“无妨无妨。不必在意这等虚礼。”桃根仙微眯双目,一眼便窥破了宠渡的肉身之力,“啧啧。小娃娃福泽不浅哪。”
“老狼头不在嘛?”桃干仙话锋急转。
“妙极。妙极。”桃叶仙笑道。
“这倒省事不少。”
三妖仙七嘴八舌说着,一股脑儿往里钻,将本就不大的山洞顿显拥挤。宠渡莫名其妙,想一想:“狼伯不是被请过去了么,缘何又来此问我?除非他三个走的另外一条路,故此未曾遇着。”
内中分明另有隐情,宠渡试探着问:“三位前辈此来,有何赐教?”
桃根仙迈出一步,看似不经意,却不偏不倚堵在了洞口方向,“无他。只横眉出关在即,大战将起,我等放心不下你的伤势,特来看看。”
桃干仙顺着话头道:“毕竟还要靠你找桃蕊仙哩,可不敢教你有所闪失。”
桃叶仙点头哼哼,没有说话,一副老谋深谋算、算又算不明白的样子,与自家两位道兄相形见绌。
此时桃根仙在前,另二妖分立左右,呈“品”字型站位。就此架势,以其堪比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宠渡岂会察觉不出异样!顿时心头直骂娘,“小爷信了你几个的邪。这都封死退路了,岂曰无妨?”
“话说桃蕊仙作何人选,“桃根仙笑咪咪地问,“小娃娃可有眉目了?”
“倒有几位,尚需斟酌。”
“莫如说出来,与我等共参?”
“也好,”宠渡忖了忖,“正可借此拖延,见机行事。”便将人选逐一道来,殊不知三妖背地里,正借神念侃侃而谈。
“……可恨催取桃髓耽搁太久,今距横眉形神合一剩不多时。若此刻撤去结界,就算甩脱落云子几人纠缠,也难逃横眉瞬闪追杀。”
“各奔东西必被逐一击破,“桃干仙接过话头,“我五人合力本也能与之周旋,怎奈偏偏出了一柄诛仙剑!”
“不过就像老五先前说的,横眉兴许先奔黑风老妖去了,未必拿我等祭剑。”
“单怕万一。此事赌不得。”
“唯有用这娃娃拖住那老杂毛,造一线脱困之机,方为稳便。”
“只能说与老五渡劫一般,“桃叶仙叹道,“时也命也。”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乃理之当然,毋须惋惜。”
“算算时候,老杂毛的肉身也该成了。”
“一俟横眉出关,即刻动手。”
“戒骄戒躁,切莫差池。”
只道神不知鬼不觉,三妖一味传音,致使神念激荡,律动非常。又怎知宠渡早辟识海,虽神念孱弱,尚不足以窥知密语详细,却无碍感知神念律动,由此更为笃定事有蹊跷,“这般见不得人,所谈岂会是甚美事?”
宠渡心头的不安急剧放大,却不好就此挑明,唯有静观其变,一边回话,一边攥紧铁拳随时待发,“哪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要将刀刃给他磕一道缺口。”
一人三妖各怀鬼胎,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冷不丁天地气机悄然微变,洞中话音随之戛然。
三妖面色微凛。
与此相距不远的桃花源中,老狼掐断话头,看向净妖废墟方向。
踞守谷外的元婴老怪眉开眼笑。
神照峰上万千看客竞相翘首。
而散布在四面八方的玄门势力也再次沸腾起来,顺着画幕中拔地而起的金色光柱溯源下探,将目光聚于那缕时隐时现的人影上。
“成了成了。横眉老前辈的肉身成了。”
“这便是人仙神光么?”
“终于能再战一场。”
“根除妖患就在今日。”
“老祖万岁!——”
“玄门必胜!——”
“天边忽起阴云,依我看不是啥好兆头。”
“道友说甚丧气话?”
“好没道理。”
众议声中,金光渐敛,横眉老祖猛绽双眼,神目如电,一声呼啸响彻云霄,冥冥之中牵动感应,令桃谷山洞中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至极。
宠渡料是横眉出关,心头莫名涌出一股生死警兆。
前后脚功夫,妖与人同时动作。
宠渡不由分说弹地而起,直奔洞口。
三根手指分别从三个方向上戳来。
一记铁拳直捣桃根仙面门。
欲逃出生天,此乃仅有的先机。
所以宠渡这一拳积蓄了所有牛虎之力。
说时迟那时快,桃根仙摊掌抵住,纵然早料这一拳非同小可,却没想到可怖如斯,——仿佛势蕴万钧!只觉得一座大山忽然活了,朝自己迎面撞来,不由咋舌暗骇,“什么?!……”
一时卸不尽拳上劲道,桃根仙身不由己倒飞而起,转瞬间便没了踪影,只从洞外响起砰的一声,摔在不知何处。
区区归元高手,单凭肉身之力,竟能一拳击飞破境多年的化形灵妖——虽有出其不意之嫌,却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然而这已是宠渡如今力所能及的极限。
也是任人宰割之前唯一的可乘之机。
受此阻截,已然无以为继,更无路可退,早被桃干仙与桃叶仙各伸一指抵在两颞上,宠渡双眼翻白,软塌塌扑倒在地,当即陷入沉睡。
“噫!”桃根仙在洞口探头探脑,随即屁颠颠走进来,倒未着伤,只形容略显狼狈,口中啧啧称奇,“好骇人的蛮力。”
“我等有心算无心,”桃干仙笑道,“虽为刀俎,竟险些阴沟里翻船,被鱼肉将刀磕出缺口来。”
“这要是传出去,日后还怎么以理服人?”
“两位哥哥,正事要紧。”
“啊对对对。”
“迟恐生变,宜速施行。”
三妖就地盘坐,将宠渡围在当中,身子微微一颤,即原灵出窍,互望一眼,经由宠渡眉心,先后遁入其泥丸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