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香雪园，皇甫君祈总算是相信了韩总管的话没有半点夸张，香雪园外面果真是围了不少的人，最让他惊讶的还是在香雪园里面，他不仅看到了皇甫玄瑟、宋秀女和江戈，竟然还见到了伊大将军、监国候和西麟候三个德高望重的元老在烟火下对饮观赏。就连各个府上带来的侍女、侍卫们，都兴奋地观看着壮丽的烟火表演，笑声不绝于耳。
皇甫君祈走进来，众人竟都因响彻九霄的烟火声而没听到韩总管的传唤声。
见此情此景，这么多人欢聚一堂、有说有笑，皇甫君祈都不忍打扰，便叫韩总管嘘声，无需再传唤了。
“对了，”皇甫君祈问韩总管，“凌小仇呢？”
“回陛下，凌公子当然是在放烟火了。”
说着，韩总管指了指楼上。
皇甫君祈吩咐韩总管帮他瞒住那些寻找他的侍卫，然后就欢喜着循着韩总管手指的方向，上了楼去。
果然，人还没走到楼上，皇甫君祈就已经听到了那主仆几人的嬉闹声。
“我说卫风啊！你这根压根儿就没点着啊！”
“谁说的，我看到火星了，张叔您那眼睛是不是已经昏花了？”
“卫风！卫风快松手！它着了！”
“啊？！真着了？！”
“傻小子你快过来啊！崩瞎了眼睛，我们公子可不管啊！”
凌小仇正被卫风逗得咯咯笑，扭头一下子瞧见了皇甫君祈，登时惊了一下。
“陛下……”
“嘘！”皇甫君祈托住凌小仇的手臂示意他免礼，“走，我们去更高的地方看。”
凌小仇笑而点头，转而对尚未察觉的卫风、张叔说道。
“我去看看宾客们，你们继续，把剩下的烟火都燃掉。”
“遵命，公子！”
凌小仇这边刚脱身，皇甫君祈便拉着凌小仇如离弦的箭狂奔了起来，他们一直跑到了主楼旁边的塔楼上，那是香雪园最高的地方。
夜色渐浓，高处风大，凌小仇的银色披风被长风划破成两半，皎洁的月光下，微微泛红的脸颊被照得更明艳了。
皇甫君祈累得双臂撑在楼顶的栏杆上，看了看同样狼狈的凌小仇，忍不住哈哈傻笑起来。
“哎呀！我总算把那些个跟屁虫都甩掉了！哈哈哈哈！”
凌小仇无奈道，“陛下这样，怕是又要让云锦太后担心了。”
“凌——兄——”皇甫君祈一把勾住凌小仇的肩膀，“好不容易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就不要再提母后了，我们要珍惜眼前的盛世美景，畅吐心中所想，这才不枉费了这大好时光嘛！”
凌小仇见皇甫君祈情绪大好，便也不再纠结什么等级礼仪了。
“难道除了小仇，陛下就没有第二个可以畅吐心中所想的人了吗？”
皇甫君祈望着那升腾起来的绚烂烟火，嘴角牵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本来是有的，可后来，他们都狠心地把我丢下了。”
“在我开始懂事的时候，一直是两位兄长陪伴在我左右。他们都很勇猛，很正直，我经常缠着他们陪我玩，陪我下棋、射箭……我以为他们最终会是新王，然后我们会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生儿育女，每天都过得像今日这般，热热闹闹的……”
“可没想到他们年纪轻轻就突然离开了我，剩下我一个自幼不学无术的王子来继承他们沉重的宿命。我曾经想过，把我所想的统统告诉我的父王，可就在我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去年上苍竟然连我的父王都一并夺走了。”
皇甫君祈独自倾诉，凌小仇虽然伫立在他身畔，却不言一句。
这些深藏在皇甫君祈内心的话，仿佛一说出口就凛冽的夜风呼啸着带走，凌小仇来不及反应。只有风声，它响彻耳际，不假思索。
“凌小仇，”皇甫君祈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你是那个，我可以相信的人吗？”
凌小仇平静地对答，“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
皇甫君祈转过头，第一次这样毫无顾虑、坦坦荡荡地直视着凌小仇的脸，端详着她的表情和反应。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感觉，跟我一年前认识的一位故人，非常的相像。”
此话一出，凌小仇感到心像被人猛地揪起了似的，连心跳的频率都打乱方寸，她紧张得不能自已，只得石像一般僵硬不动，故作镇定。
皇甫君祈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凌小仇，侃侃而谈道。
“一年前父王还在世，五国的君主都来访锦国为父王上供，幽国的国君林世遗携遗凌公主出席了接风的宴席。我当时不满于幽国的贡品和表演，当众发了脾气，因此激怒了那位性格刚烈的遗凌公主，她站出来，独自一人献上了她族落的舞蹈。那是我此生最永世难忘的一舞，虽然宴席终究散了，我也没有追上她，可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一切。”
见凌小仇神色紧张，皇甫君祈便转换了一下语气，对她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把我跟遗凌公主的恩怨强加在你身上。我只是很羡慕你们，因为你们有一种力量。”
说着，皇甫君祈指了指楼下。
“无论你们做什么，总是能一鸣惊人，让所有人都对你们另眼相看。遗凌公主一曲舞蹈惊艳四座，先王大喜便免去了幽国今年的贡品；而你凌小仇，初来乍到就勇闯龙潭虎穴的王宫，让商会、王室都争着抢着巴结你。”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让我想起了那个我不该想的人，让我这样一个，几乎都放弃了“信任”二字的人，都忍不住想要信任你。”
说到这，皇甫君祈突然自个儿痴然笑了出来。
“你可以舌战文武百官，还可以倒卖奇珍异宝；你会下棋、舞剑，还会……帮人梳头更衣、制作烟火……”
皇甫君祈摇摇头道，“凌小仇，你还有什么惊人的技能，不如今日都告诉我算了！”
凌小仇艰难地从一团乱麻般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努力保持着一个释然的笑容，对皇甫君祈镇定地说道。
“那可不成，尽数都说了出，往后还有什么惊喜呢？陛下倾诉了如此多的心事，想必今日也该乏了。在太后尚未发现以前，陛下还是赶快下去见太后吧。”
皇甫君祈望了望楼下，囔囔道。
“怎么母后也来了……”
“陛下就随太后一齐回去吧，”凌小仇轻声劝道，“日后，你我亦是来日方长，不是吗？”
听了她的话，皇甫君祈没有过多的迂回，只是点了点头，便干脆地转身离开了这高阁。
烟火表演终于要结束了，凌小仇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煎熬。现在，她只期望陨落的烟火可以将这一晚全部的情感都带走，带去那不被人知的阴暗里。
她要忍住那无奈、那苦涩的言语，强迫自己不去感觉，强迫自己忘记。
因为这里是锦国，而她的情欲早该冬眠在幽国的万里冰川之下。在这里，每一张面孔都无非是在提醒着她，她的使命，应该是让仇恨和痛苦播遍这块空虚饥饿的土地，让罪恶更绵长直至永恒不坠，宛若繁星。
几番自我的拉扯，凌小仇无力地转身，独自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