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八十九贡献（下）
“……这很难理解吗？”
梁霁掩挡在镜框边沿后侧的眉峰不大明显地挑扬，视线里勾着几分讥讽，辗转掠过一旁崔谅被忿忿诧异填涂画满的那张脸，转而落定在江陌勉强还算收敛的眉眼当间，哂然哼笑着晃了晃脑袋，转身朝着端了一杯冰美式四处张望的咖啡店员挥了挥手，然后自顾自地起身脱离了眼前短暂的僵持冷场，温声柔和地递出一张取餐码，捧着冰凉凝着水汽的玻璃杯落座回江陌的正对面。
“公司楼内所有公共区域都禁烟，抽空喝杯咖啡提个神，二位警官不介意吧？”
“诶哟这话说的，找您来了解情况，按理来说应该是我们准备个茶或者咖啡，哪怕润个嗓子呢是吧……您自便。”江陌搭叩在桌面上的指尖轻轻轮敲两下，嘴上倒是还能拗出几句口不对心的应对，面皮上却挂不住几分春风化雨的粉饰作伪。她皮笑肉不笑地提了下唇尾，约莫也是察觉到自己脸上这点儿和煦强撑不下，索性撇扯开顾及着梁大企业家面子的虚假：“看来梁总最近确实挺忙的，咖啡得抽空喝，报警电话都没空打。”
“你怎么知道我们真的没打呢？”
梁霁似乎是在擎等着江陌的咄咄追问，摆明了故意挑衅似的叹笑为难：“我只是怕麻烦，不是什么热衷于倒反天罡的叛逆少年。胜利平安这边的业务员从北山发生塌陷事故的坑道附近转了一圈儿回来就跟上一任经理汇报了情况，上一任经理本来是想按照规范之前的惯例直接赔付的，但因为需要赔款的人数多款额大，财务那边就留了个心眼儿，联合当时去过现场核查意外情况的业务员，找我确认了一下——这些都有据可查，江警官如果比较介意的话，待会儿可以楼上楼下走一圈，只要不影响大伙儿的正常工作，可以随意找人问话。”
江陌眉头一紧，目光循着咖啡厅门口方向迎客的风铃响动偏侧须臾，“当时汇报情况的业务员，就是新上任的小宋总是吧？”
“替公司规避了这么大一笔支出的风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吧？”
梁霁理所当然地扬起眉眼，搭着玻璃杯口轻轻旋动，冰块“喀啦啦”地磨蹭着杯壁响转：“小宋做事有底线，在胜利平安资历也不浅，有他在，起码我不至于对梁明死之前给我闯惹下多少祸端无知无觉——不过呢，梁明给自己铺的路现如今都掘得稀烂，我也不好太过莽撞武断，毕竟盛城国际这么多人等着吃饭，下水蹚几步要是此路不通，那我就只能装没看见。”
江陌被他左一圈右一圈溜甩了半天，偏又不好直接掀桌撕破脸，后槽牙嚼得“咯嘣咯嘣”直响，眉心紧拧得像是能把苍蝇抓起来，唇角抖抽了几下才噎下挤在嗓子眼儿里的愤懑：“……所以……还是没报警？”
梁霁像是十分乐于痛戳江陌的肺管，然后瞧着她恼羞成怒却不好发作的嘴脸浅笑得一派与之无关：“新山的业务和客户基本上都是宋青负责维护，大概清楚黎西村的情况不能莽撞，后来好像是托关系找人打听了，北山出事的消息其实并没有正儿八经的报上来，外加上新山开发项目招标在即，从上到下没人想在新山水库附近招惹出什么麻烦。”
江陌总算从他嘴里抠出一句有用的：“楼耀的公司投标新山开发区，有你掺了一腿？”
“……事儿倒是这么个事儿，但是怎么感觉听起来有点儿奇怪呢？”
梁霁明显加了几份浓缩的咖啡喝得如同饮水，只在最后吞咽的时候稍微皱了下眉：“唔……盛城国际现在大部分业务都在配合审查，虽然我相信集团很快就能渡过难关，但是调查结束之后肯定会有相当一段项目空白的时间，毕竟警察同志这么仔细认真——有合作方听风就是雨的考察个半年一年也在所难免，我得为这个空白期做打算。楼耀虽说因为家里的一些私人恩怨，跟盛城国际的来往比较受限，不过现在正是同舟共济的关键阶段，亲戚之间能帮衬的，肯定要比单单一纸合同的借款来得方便。新山的项目要是能拿下，毕竟是盛城国际发家的业务，怎么着也够几年的周转。”
“为了新山开发的项目，北山的事故又探不出深浅，所以梁总最后决定拍板，既然有疑，倒不如先把这个烂摊子摆放在一边。就是可惜——”
江陌半真不假地惋惜一叹：“新山水库发生的命案，到底是把黎西村牵连在里面。新山开发的项目即便有秦主任的全力推进，恐怕也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落地掘铲。”
梁霁大概没料到江陌会没头没尾地提起另一个看起来与他毫不相干的命案，眼尾不自觉地搐动一瞬：“有警察同志在，把凶手绳之以法不过是早晚。自从梁明案发接受调查以来，我们打交道的机会不少，我肯定是信任我们盛安市局的工作能力的，也信任江警官。至于新山开发的项目，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倒是秦主任那边，可能会……比较麻烦。”
“麻烦是指——”江陌眨了眨眼，旋即恍然地扣按住了执法仪的镜头，刻意压低声线：“看这样子，秦主任家里的事，梁总也知道了？”
“江警官才到我这儿打听过秦主任借的那台车，毕竟关乎于正在推进的项目，总归是跟黎秘书了解了个大概。秦主任也急着给自己做打算，毕竟有实绩才值钱。”
梁霁唉声叹了口气，颇感无奈地托扶住额头抹了把脑袋：“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其实也有责任，本来以为就是普通的商务洽谈，结果没想到手底下的员工动了歪脑筋，竟然干出破坏人家家庭的事来……我听说肖警官那边也替她姐姐抱不平来着，至于公司员工这边，我们也就只是尽最大可能地去做规劝。可谁成想……肖乐奕那边稳住了，但离婚的事儿推上日程，秦主任这边却安分不下来……”
江陌稍微抬头，“秦肇平找到你了？”
“早上应该是想找我来着，但当时我有工作没在集团这边，所以秦主任应该是直接去找了我们商务的同事，想追问她为什么去找肖乐奕的麻烦……就是不知道怎么谈的，我从会上下来，秦主任没见着，倒是保洁阿姨发现，那个女同事在洗手间里割了腕，嘴上还说什么‘既然觉得我该死，那我就死给你看’……这人命关天的，乌七八糟的一团乱，好在人送医院抢救过来了……我还跟黎秘书说呢，要不找个懂风水的来这楼里帮忙看看——”
梁霁哀怨地摆手，话说半道掀抬起眼皮，嘴上绷抿一顿，觑着江陌凝重的神色微讶地眨了眨眼。
“……这事儿你不知道吗？江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