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般的血腥气，弥散在空中，黏答答，湿漉漉，像是雾气般经久不散，落在鼻端，钻入肺腑，让人一刹那间，几乎恶心得要呕出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做。
甲衣在身的兵士，早已见惯了血腥与杀戮，一颗心锻造得如同岩石一般坚硬。这样惩罚性的，迁怒性的杀戮，根本不会在他们的心湖里，荡起任何的涟漪。
而落雪院的婢仆，个个噤若寒蝉，僵如木桩，恐惧到了极点。他们紧紧地闭着嘴巴，咬紧牙关，唯恐发出一点点声音，惊动了灯火之下那个杀神一般的男人。
只见利刃出鞘，寒光一闪，鲜血如喷泉，汩汩汩地喷出。在满目的煞红之中，一颗颗人头砰然落地。它们骨碌碌地滚动着，滚得四下都是，并洒下一路的血迹。而殷红的鲜血，如绽放的花儿，开在地面之上，晕染了半个庭院。
朝夕相处的同伴，前一日还在一起说说笑笑，而现在就变成了地上断成两截的尸体。
那汩汩直冒的鲜血，源源不断，汇成小溪，水洼，将土黄色的大地，生生地染成了棕褐色。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犹自瞪得圆圆地，痛苦地看着你———
这一幕，如同最恐怖的噩梦，深深地印刻在每一个侥幸活下来人的脑海之中，再也无法忘记。
一种狐死兔悲的苍凉之感，在每一个人心里，似乎同时地产生。
为什么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在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的眼里，难道他们这些奴婢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可以这样随意地践踏，蹂躏，杀戮？
活着的时候，不曾被这个世界好好地对待，受尽了委屈。死的时候，如同草芥，被随意地，无情地收割。
这样的一生，是多么地憋屈，多么地令人痛心！
可惜，这样的心声，石明既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就算是听到了，感受到了，他也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世界，人更是被分成了三六九等。若想不被人欺凌，践踏，甚至杀害，那只有被别人更强，更拼，更狠，更高一等。
到了一定的高度，自是再也没有人，在你面前指手画脚，叱喝打骂。你是自己的主人，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那些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只能卑贱地匍匐在地上，掩藏着心中的恼意，妒意，恨意，仰望着你。
石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手下之人，将那些失职失责的婢仆，如同割草般，一一收割，沸腾如火焰般的愤怒，才慢慢地平息了几分。
龙有逆鳞，触者必死！
凤有虚颈，犯者必亡！
对于身上一半是汉人血统，一半是胡人血脉的石明来说，这个世界上充满了黑暗，谎言，恶意，暴力，血腥，以及尔虞我诈。汉人将他视为胡人，是异类。胡人认为他是背叛者，是堕落者。他不被任何一个种群承认，只是一个边缘人，脚踩刀尖，行走在灰色地带。
而那个伴着他长大的女孩儿，是照进这个无间地狱的一束光。她鲜活，明亮，灿烂，温暖，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的救赎。谁若伤害了她，纵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将伤她之人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时间在煎熬之中，仿佛被凝固住了。
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变得格外地漫长，难以让人忍受。
当一缕天光，穿透重重的障碍，乍然崩裂而来时，院子里每一个有幸活下来的人，心底里不约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光明铺天盖地，奔向四面八方，角角落落。
黑暗如同见不来光的贼寇一般，急急忙忙地逃窜，奔蹿，急不可待地藏匿到了隐蔽的角落里，深深的阴影里，以及肮脏的沟壑里。
熬了一夜的老大夫，弯着腰，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冉燃的印堂穴里拔出。原本就皱纹多如沟壑的脸颊，因为一夜的煎熬，此刻更像是高挂在枝头的柿子，因为霜冻与寒风，失去了水分，变得皱巴巴，干瘪瘪。
“退了，退了，退了————”他喃喃低语。
话语未落，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微微一晃，差一点摔倒，却被身侧的徒弟，稳稳地扶住。
“师傅——”后者语带颤音，声如微风，那张如秋日雏菊一般的脸上，写满了疼惜，以及歉疚。
若不是因为自己，师尊怎会这么大一把年龄，还要遭这样的罪？
这一瞬，无数复杂的情绪，像是上涨的洪水一般，在心底里节节攀升，使得夏侯樱一时间心绪跌宕，一双仿佛带着潋滟水光的眼睛，沁满了满腹的委屈，不可查觉的爱慕，以及丝丝的怨艾，不觉地投向了石明。
后者端坐雕花的屏风外，不言不语，寂然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一般。唯有那双幽深黑暗，如千年古井般的眸子，牢牢地锁在床上的女孩身上。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消散远去，不在他的眼中。他的眼中，唯有这个陷入昏睡中的小女孩。
明明老大夫的那句话，低低地，轻轻地，像是树叶的沙沙之声，他却听得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像是突然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一般，这个貌似石雕的人，突然地就活了过来。鲜活的表情，真实的情感，让这人一下子就变得有血有肉，生动而鲜明。
石明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大踏步地转过屏风，来到梨花木的雕花大床前。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轻轻地，如羽毛般，覆盖上了女孩的额头。
约莫是感受了凉凉的温度，那张如刀刻斧削一般的脸上，冰冷坚硬的线条，变得缓和，柔软，像是被三月的春风融化一般。
想不到，这个如铜似铁，杀人如麻的人，竟还有这般柔软的一面！
一时间，夏侯樱竟不觉看痴了过去。
只是，这心湖乍动，刚产生了丝丝的涟漪，就被一阵急匆匆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给生生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