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三楼接受注射的，甚至对这次扎了几针都有点儿印象模糊。
把护士长说的明天手术时间在心里默记了两遍，拿手机做了备注又去和护士长确认了一下，刘欣欣才放心了。
下楼时她走的是步梯，走过那个她和任晓霜说话的地方，她站在那儿停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推开步梯门，往二楼走了。
等候区里没有任晓霜，去分诊台问，得知任晓霜已经进了手术室。
刘欣欣坐在候诊区等着。
脑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念头翻来覆去地出现——
她最好的朋友这里做掉她的孩子。
明天，她要开始孕育自己的孩子。
也是在这里。
在这念头反反复复循环了不知多少次之后，刘欣欣看到了任晓霜。
没有想像中的狼狈，嘴唇有唇膏盖着也不见青白，只是那双眼睛，空空洞洞的失去了神采，和之前总带着精明光茫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刘欣欣走过去，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扶她。
任晓霜也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刘欣欣的手。
两只手，都很凉。
打车送任晓霜回到她的住处，屋里果然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衣物，赵唯正搬走了。
“霜儿，你先躺着，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去。是要喝点儿汤汤水水的吧？鸡汤行吧？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任晓霜这也算是做小月子，刘欣欣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随便弄一点儿就行，医生就说这几天不让碰凉的，不要劳累，别的也没什么了。”任晓霜自己也没经验。
刘欣欣掏出手机，点开百度：“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受凉，注意保暖，可以适当走一走，散散步……不吃辛辣，凉性食物，要吃鸡蛋、鸡汤，水果蔬菜也要搭配进去……不能喝酒……”
看了几条总结了一下，刘欣欣大致有数了：“你躺着啊霜儿，我给你做饭去。”
“厨房靠右边的电饭锅是我的，白色的那个，炉灶就两个，三家穿插着用，冰箱里最下一层的东西是我的。”任晓霜交待着。
“好，知道了。”
厨房里有人在做饭，虽然两个炉灶只用了一个，可另外一个挨得太近，刘欣欣不太想和人挤着用。
冰箱最下一层也没什么东西，三个苹果，一个卷心菜，一把蒜苔，还都蔫蔫的。
刘欣欣离开厨房下楼了。
在到超市买食材和去饭店买外卖之间刘欣欣选择了后者，一是她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二是，她明天也要做手术了，不可能每天来给晓霜做饭，还是选一家饭店订餐让人送上来比较方便。
等餐的时候刘欣欣又到旁边的超市买了些她能想到的必备品。
回到楼上扶起任晓霜让她靠在床头喝汤，刘欣欣边收拾东西边交待着：“我在楼下订了三天的饭，早上是粥和包子还有小菜，中午是青菜和肉搭配起来的，晚上有骨头汤或是鸡汤，我分了三家订的，怕同一家的品味太单一，吃久了会腻。早上我没让他们送太早，订的是八点半，你得多休息多睡觉。中午是十二点半，晚上是在五点左右。”
拿出一个红色保温杯模样的东西给任晓霜看：“这个，焖烧杯，不用插电的。我给你放床头，还有这袋是小米、这袋是香米，你晚上要是饿了用它做点儿粥喝，不用插电，直接放开水焖一个小时就能吃了，还可以做水煮蛋。”
“对了，还有鸡蛋。”又从购物袋里拿了个纸盒出来，“鸡蛋常温放几天应该没事，我就不放冰箱了，就放桌子下面，你吃的时候就不用来回跑了。水果，水果得放冰箱……”
任晓霜在床上说：“那就放冰箱吧。从这儿到厨房也没几步，我又不是卧床不起了。”
“那行，我放冰箱你自己拿，记得吃前在外头多放一会儿，别吃凉的。还有你还是得尽量少动，多躺几天最好。对了，霜儿，你和单位请了几天假？”
“请了一周，我说老家有事要回去。”
“一周啊，那估计差不多了。”刘欣欣把东西都归置好了，一回头见任晓霜拿着盛汤的饭盒要下地。
“哎，你干嘛？”
“我喝完了。”
“放床头，一会儿我扔了。你这几天别碰水，吃东西就用饭店的一次性餐具吧，先凑合几天。”刘欣欣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有什么来着……对了，卫生巾湿巾我都买了两包，放柜子里了。”
“嗯……”任晓霜轻声应着。
“霜儿，我这几天有些特别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可能最近都不能过来看你了。”刘欣欣想了又想，还是没把自己要接受试管手术的事告诉任晓霜。
对方刚失去一个孩子，她总觉得这个时候说自己想要一个孩子，不是太好。
“嗯，”任晓霜点点头，依旧轻声应着，“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能行，而且你替我安排的已经够周到的了。”
说着，任晓霜还对刘欣欣笑了笑。
刘欣欣的心里，就像是被拧了一把一样，酸疼起来。
半倚在床上的人，比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时看着还要苍白虚弱。
脸上带着笑的她，比在步梯间和刘欣欣吵架时，更让人难受。
“你快去忙自己的事儿吧，我有手有脚的，过一两天就恢复正常了。我能照顾好自己，放心。”任晓霜说。
时间的确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家就错过了晚饭时间，她并没和家人说今晚不回去。
而且明天要做取卵手术，也需要回去好好休息。
任晓霜的身体轻轻向下滑动，平躺在床上：“天都要黑了，你快回去吧，我也累了，要睡一会儿。”
“那我，就走了……霜儿，你自己好好的，有事随时给我电话。”刘欣欣拿了包准备离开。
“对不起……”身后传来任晓霜低低的声音，“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自私，我就是荣虚，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别人可以拥有那么多，我却不能……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才不要他……对不起……”
后面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明显的饮泣声。
刘欣欣的眼眶也湿润了。
她想回头去安慰晓霜。
她想和她说，这一切不怪她，谁不想拥有更好的生活呢？正像霜儿自己说过的，从小到大的努力着，拼尽全力从小城镇来到大首都，谁又甘心再回到来处，谁又能甘心在看到了那高处的风景之后，再回到尘埃里呢？
尤其是在付出了，努力了那么久以后。
所以任晓霜的做法也并不是自私，而是一种自然。
刘欣欣想和她说一说自己的经历，告诉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是一时冲动，因为她太想要一个孩子，并且也为能有一个宝宝而付出了许多，所以在知道任晓霜要放弃一个孩子的时候，才会那样激动口不择言。
可是最终，刘欣欣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知道，晓霜说的那两声“对不起”，不只是对她，更是她刚刚放弃的那个孩子说的。
她又怎么可以代替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去原谅他的母亲呢？
“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忙完了就来看你。”
刘欣欣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依旧车水马龙繁华热闹。
无论大街还是小巷都被一辆辆各种牌子的大车小车挤得满满当当的，可偏偏想要打上一辆出租车就那么困难。
人群摩肩接踵，迎面或擦肩而过，距离那样近，却又全都面无表情，麻木而冰冷。
这是个最普通的京城的夜晚，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富家也和平时一样，蒋丽华做好丰盛的饭菜，依旧有菜有肉有补汤。
刘欣欣却难以下咽，以前被她夸耀过无数次的“婆婆的好手艺”现在味同嚼腊。
家里依旧干净整洁，富志国吃过饭就守在电视前看新闻，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那是蒋丽华在清洗餐具。
还是最让刘欣欣满意的，家的模样。
可今天她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连呼进去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憋闷。
于是和富志国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下楼走走。
蒋丽华在厨房探出头来叮嘱：“天凉了黑的也快，披件衣服，别走远，早点回来！”
——婆婆总是这么关心她。
刘欣欣答了声：“我就在园区里，不走远。”
没说多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