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对乾对乾，重复三次…这密码纯粹就是秉承一招乱划横杠，突出一个傻子克高手。若真碰上有心去搞暴力破解的闲汉，只怕第一轮输进去就能给人家整傻眼了。
赋之城东南角的旧庄园区也不知是被谁，出于什么目的刨出了一座隐秘地宫。光是入口处就挂满了明晃晃的连环符阵，鬼知道再往深处闯又会冒出什么恐怖机关。
所幸凶戾至极的龙潭虎穴往往都会预留一丝直通关底的小小后门…只不过这地界的“后门”似乎长串了位置，拨开成堆的破木桶和遮尘布，密码锁就那么直愣愣地摆在大伙脸上了。
至于密码本身更是直接得很，当初挂这锁头的家伙是不是调完罗盘忘记重制预设了？
喀拉拉…青铜大门如怪兽巨口缓缓舒张，漆黑甬道并未冒出太多烟尘腐气，显然最近一段时间里已经被人通过不少次风了。
“这谁的坟？”雪隐皱眉问道。
“没准是我们的。”乐炽韵努了努嘴：“你家搭坟头会朝外开口？”
“当然，风来贵族动土开冢时都会留下一道只有自血脉能进出的双向门。一是为了移殇日时后人祭祖，二是方便宗族合葬…”雪隐老老实实地认真答道：“等等，你们这边不是么？”
乐炽韵翻了两下白眼。
真的？坟头开门？
哎，北地蛮子…我理解不了。
“杨御成怕鬼，所以他从来都不肯参加祭祖活动…”雪隐捏着下巴抬头问道：“你们这边的先人忌日需要全家一起去祭拜么？在我们那边不忠不孝可是个了不得的恶性标签…”
真的？那小子怕鬼？
鬼怕他还差不多…
“我没有先人。”乐炽韵撇嘴回道：“我没见过亲生父母，姓也是跟师父的。”
雪隐眨了眨眼将话语咽回喉头。
云响人都不祭祖的么？话说先前神幕阁那会也是…看不见祖宗遗骨的话那能叫祭祀么？
很显然，这座地宫并不是某个懒惰家族于地表两丈之下刨出来的浅坟，内中结构更像是某种陈列室，或者说…
实验室？
最先映入视线中的是正厅人群，这座莫名其妙的地下建筑差不多得有各大主城的中央集会厅那么宽敞了，装下百十来号对居住空间要求不高的魔教办事员自然是轻轻松松。
灯火通明，人行匆匆。各自忙活着手边事务的江湖群豪中，有三道身影格外耀眼。
梳着一条油亮亮的大辫子，看侧脸似乎也就三十上下的年纪，却又被瓶底厚的眼镜片衬托得略显老气的倩丽妇人。
她长得有点像夏心禅，不，应该说是夏心禅长得有点像她。天海五州真乃凶险天地，习惯靠外表判断年龄的人可是要吃大亏的。
另一个是老熟人了，须蓝会第四幕主，薛否林薛大先生。
据说他是我家的世代仇人，可一路行来，这哥们好像对我和御成这搓裤衩小兄弟根本就没提起过丝毫兴趣。
最后一个，我好像在哪见过？应该是在光耀教会的行动大队里随眼扫到过一两次？
那怪异至极的黄毛蓝眼与其说是耀眼，不如说是扎眼。当然了，这些种族共通的泛用特点都赶不上他那顶看着就沉的棺材帽。
算上乐炽韵，拢共四朵遮天蔽日的霸王食人花…好家伙，西部黑道峰会是吧？
“胆子吓破了？没事…”乐炽韵一把拍在雪隐骤然僵硬起来的后背上：“想哭就哭吧，大伙都忙着呢，没人有功夫笑话你。”
“我承认我只差一点就要吓吐了。”雪隐捏着手腕转了两下：“这个…显然不是面向大众的公开布教会。我真的很好奇，自己何德何能会被邀请进来观摩学习呢？”
乐炽韵哼笑一声，抬起三根手指朝正在实验桌前仔细盯着试管的学者妇人挥了两下。
“我知道，我知道。”那倩丽妇人又盯了会正在加热试管中不断发生奇异反应的溶液，这才疲惫起身朝旁边的一众助手说道：
“一百四十七号无转化反应，记录下来，销毁样本…推进至丙项目。”
一众同样戴着厚重眼镜的魔教精锐恭敬点头，迅速按照领导的指示展开了一下步工作。那劲头真的有点像各大学院中的教授和学生…可能不是像，没准就是呢？
“七十三号灵合物确实有橙中和反应，不过效果只持续了五点二秒。九十一号失败了，而且这里也没有对应序列的样本了。”她解下罩在肩上的白大褂，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漫步走来：
“要么是公式不对，要么就是先前的猜想漏掉了某种关键因素…最坏的情况下，这边的工作可能要推倒重来了，还剩多少时间？”
“时间不是我们定的。”乐炽韵抱着膀子摇了摇头：“无所谓，先前的序列分类都是完全基于理论模拟而来，一试错自然漏洞百出。至于七十三号…有效期太短了，划进失败列表里吧。”
“等等，等一下。”愣在原地的雪隐眼皮一跳急忙摆手道：“这是我能随便乱听的吗？该不会我进来了就没法活着出去了吧…？”
两人齐齐扭头无奈望向雪隐。
“你听懂了么？”女学者眨眼问道。
“我很想说我没听懂。”雪隐认真答道：“但事实是我确实真的没听懂。”
“那不就得了。”乐炽韵叹了口气。
好吧，至少这群大魔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爱吃小孩。我还以为他们个个都跟蒙世国似的，一出场就得杀俩人给大伙助助兴呢。
“杨雪隐？”女学者柔声问道。
“是我，药师王阁下。”雪隐双手抱拳，恭敬倾身一拜：“在下曾受碧方夏家款待，旅行时也仰仗心禅前辈不少，不过…我们见过么？”
“你和你哥长得太像了，你哥的通缉令当时又贴得满大街都是。”夏施恩将鬓边碎发撩至耳后，离近了看，她那保养得当的面庞上还是印着不少细密皱纹的。
那些小细纹比起说是肌理老化失活，反而更像是常年劳神操心而挤出来的智者疤痕。
“不过这都不关键，我确实亲眼见过“你”…而且是面对面的情况下。”她将夹在肋间的文件夹甩给乐炽韵，大辫子一甩转身向厅中走去：
“有疑问的话就过来吧，我这有个挺有意思的东西，你既至此，倒也可以顺…”
“啊啊啊。”乐炽韵连忙抬手打断道：“这句我刚才跟他说过了。”
夏施恩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跟上来吧。”她又继续对雪隐说道：“如果你的胆子还没吓破的话…等等，这句你是不是也跟他说过了？你就没点自己的台词么？”
乐炽韵抬了抬眉毛。
雪隐左右观瞧一阵。
嗯…这两位是何方神圣来着？
喔，对了，燃灯王和药师王…
跟我印象中的一点不一样。
“所以…请问，这里到底是…？”拐向防守愈加森严的内部通道，雪隐与回归待机模式的荷士白在夏施恩的带领下缓步行过一尊尊齐人高的晶体器皿…里头装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尸体。
有点像那种泡酒的蛇虫，只是这些罐子里装的东西基本都有些年头了，看样子都是从地层或者海潮之中挖掘出来的半化石。
“好奇人会让人短命。”夏心禅平淡回道。
“没有好奇心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过来。”雪隐努嘴回道：“其实我现在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了，真要歇菜的话，能做个明白鬼倒也不至于死不瞑目。”
“呵呵…”夏施恩低头一笑：“你很像你爷爷，虽然说的都是心中所想，但听起来就是很像玩笑…你肯定挺受女孩子欢迎的。”
荷士白重重点头以表强烈肯定。
不是，你不是进入节能模式了么？
“你见过他么？”雪隐疑惑问道。
“没有，我们出道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传说了…但至少我们认识的他要比你们更近。”夏心禅摇了摇头，平淡答道。
传说啊…七十年风雨，三代人。
走着走着，雪隐忽然瞳孔一缩，急忙驻足眯眼盯向三人右侧的巨大晶罐。
那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头麒麟。
“对了，你们那也养着一只小的来着是吧？”夏施恩回头瞧了瞧：“不必多心，这头至少已经死了一千年了…跟“展览馆”里的其他东西比起来，它还算不上是最金贵的收藏品。”
“展览馆？”雪隐又瞧了一眼那头装在结晶容器中，半身腊化不见腐烂迹象的麒麟尸首。
“千年前风来帝国建国，风云交恶，风来王在侵攻云响时于占领区设置了四座实验基地…”夏施恩边走边解释道：
“这里就是其中一座堡垒，嗯…六百年前赋之城还是一座山城呢。自王府成立以来，四座实验室皆被府军接手开始用来进行人智球相关的逆向研究…你懂的，云响子民一家亲，台面之上不分黑白，所以这也是我们的实验室。”
“你们在研究什么？”雪隐眨眼道。
“进化。”夏施恩坦荡答道：
“我们在寻找更为温和的人工进化之路，你就把它当成是在开发疫苗吧。我们的目的是让全人类获得能够稳定抵受天逝首轮侵袭的体质，至于后面的事…熬过去了再说。”
“唔…这听起来真的很像反派会做的事呢。”雪隐挠了挠头：“进度如何？”
“我们都是用自己来做实验的。”夏施恩撸起袖子解开绑带，朝雪隐亮出胳膊上那一行行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细小针眼：
“二十年，毫无进展，反倒是误打误撞配出了许多治疗疑难杂症的靶向药，光卖专利都使我们赚得盆满钵满。菩提教不跟百姓收税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有自己的第二第三产业…”
“疯狂科学家的末路…”雪隐被她胳膊上的实验痕迹搞得直起鸡皮疙瘩。
“外行，你可知不借助超自然力量的前提下，想变成怪物要费上多大的劲么？”夏施恩重新系好绑带抬指嘟囔道：
“维持肌体组织的稳定，内循环扩容后的深度计算，骨骼结构再分配…可不是随便打点诱发剂再电上两下，就能把维持完美体系运作的人类炸成一滩奇形怪状的东西，甚至还要保证其能够执行生物指令…”
你专业，你说了算。
最深处起码挂上了九道封锁的密室之中，罗列左右的晶体密封罐显然在型号上要先进得多。当然…里面装的东西倒也配得上这几枚明摆着造价不菲的超级高科技。
好吧，终于进入正题了。
那里头装的竟然是…人？
脚踏静室，暖色晶灯自动亮起。浸泡在晶罐积液中的人形物体竟然动了一下，给早已绷紧神经的雪隐吓得倒蹦开了三步之远。
它睁开了眼睛，瞳孔形状看起来与常人并无区别，只是隐隐有些青碧荧光。重点在于此物的身体，它的皮肤竟然是半透明的…有点像海中晶莹剔透的小小鱼虾。
不知是不是因为罐中液体的缘故，即使是以肉眼也能直接穿过皮肤目视到这只人形生物的内部结构。它没有任何内脏，唯胸口正中生出了一团黯淡红光。
它有骨头，却是一段一段分隔开来的。正常成年人的颈椎胸椎腰椎加起来应有二十六块，而它…总共七块，每块都是同样的长短粗细。
再看体表，此物虽具人形，看起来应该也是个雄性，却不具备任何性别特征。没有喉结，没有乳腺没有肚脐眼，更没有生殖结构，有点像是那种可以换装的人偶娃娃。
最后，为何只说它是“人形生物”呢？因为人类是不会长鳞的。
它身上的鳞甲与敌龙明王形态下的蒙世国十分相似，同样是神秘莫测的漆色墨晶。
鳞片自其腰椎中线呈散射状向外扩散而生，并未覆盖全体，却自然结出了一幅很有艺术美感的奇异图形，很像…对称的山河图？
我有点明白了，它被抽走的脊椎骨应该就是被转化成身上的墨晶鳞片了。
瞧了一眼晶罐下方写着“飞耙子”三颗大字的醒目名牌，雪隐心中似有明悟。
“没错，这些都是没能成功进入转化阶段，以及化作浑噩血肉之后，又莫名重归稳定状态的敌龙感染者。”夏施恩双手环抱，倩丽侧脸被那并不明亮的灯光映得有些清冷：
“不过，并不是每个感染者都会发展成目前这种…形态。他们的转变都有一项统一要因，那就是…直接接触过天道之力。”
飞耙子左边一列便是兄弟二人先前在碧方镇中干掉的须蓝刺客组，不远处则是雪隐在洪弓城中见过的断臂妇人…与她的孩子。
整座密室中粗略估计大概有晶罐上百枚，大多都是从洪弓城中采集到的“样本”。
“它…不，他们…”雪隐吞了口口水。
“没有记忆，却依旧保持着高等智能。”夏施恩淡淡说道：“不是我们囚禁了他们，而是在这种特殊溶液中他们会感到格外舒适。虽然放出来也不会大吵大闹，但在绝对安全温和的环境中…他们会稍微减缓“进化”的速率。”
进化的…速率？
“都无妨，杨御成所掌握的天道之力本就是玄妙难解的异质变数。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早晚能研究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夏施恩叹了口气，转面望向最深处更为特别的锥型晶罐：
“如果这些是“工蚁”，那么最深处的那些就是“士兵”。我们之所以会邀请你来，就是希望能由你来亲自告诉我们…”
她领着雪隐与荷士白走到锥罐集群跟前，响指一打，微弱灯光从容器四角缓缓亮起。
罐中缩成一团的“士兵”睫毛微颤，随灯光闪烁微微睁开迷茫双眸。身体舒展，掌贴晶壁，眼中闪出好奇萤火。
“西云分部的研究员在提前东进迁移至此的数月过程中，从各地山林河流的无人角落里搜集到了这些“特殊样品”。虽然在收容与押运途中虽然产生了许多“损坏”，但…无伤大雅。”
这玩意简直就像雨后的蘑菇，揪出一根又长一坨，采完一坨又长一片。
雪隐深吸一气，也将掌心帖向晶壁。双掌仅隔一面寸许薄幕，完美贴合。
罐子里的这个家伙，无论是从身形长相还是神态表情来看都是…我。
“丙列二十二号-杨雪隐”
下方名牌也是这么解释的。
他是罐子里的杨雪隐，我是罐子外的杨雪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这他妈，我到底…等等。
二十二号？
夏施恩又挥手，整列灯光陆续亮起。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靓仔抬头，靓仔抬头，靓仔抬头，靓仔抬头…锥形晶罐整整二十二个，里面装的全都是长相与我毫无区别的…并不诡异的生物。
“告诉我，孩子。”夏施恩抿嘴沉思许久，转过脸来凝重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雪隐眼皮跳了好一阵。
“是…我。”他收回右手，无比复杂地望向罐中倒影：“确实是我，我能感觉得出来。这些…全都是我，如假包换。”
夏施恩闭目点头。
那么，我们就得好好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