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淼大声回答了“牧”字,小腰板绷得倍儿直，时不时地瞟一眼烁烁，注意到烁烁也露出了称赞的神色。
容修表扬了淼淼之后,目光落在烁烁有点羡慕的小脸儿上。
烁烁确实是非常羡慕的吧……
“烁烁,淼淼记下来了，你呢,记得了么？”容修问。
烁烁听到爹地唤他，不由愣了下。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被点到名字，听到爹地让他回答问题,他有点惊讶，又有点小开心,爹地没有忘记他呢！
大概是心情波动太大，烁烁脸有点红,有点激动,张了张嘴,一时间没答出话。
“上课在溜号么？”容修问。
烁烁连忙摇头，坐在沈起幻的怀里，背着两只小手，坐得格外端正：“没有，我特别认真，认真听讲了。”
容修嗓音柔和：“爹地跟你说，在我们的汉字里,有很多这种只要想象出画面就可以认识的字——爹地刚才描述那个画面时,你想象出什么了？”
烁烁表情严肃，更多的是紧张，下意识地背着手坐得更直,乖巧地说：
“我想到了，小花，小草，很香，还有小牛——我摸过牛，可大，可结实了，也吃过牛肉。我还想到了，有一个小朋友，他牵着小牛，牛儿在吃草……～小牛牛放小牛～牛儿跟着小牛牛～穿过小树林～翻过小山岗～”
叔叔们：“……”
唱出来了！
烁烁说着说着，就唱出了儿歌，还挺应景儿。
而且，说话非常有逻辑，他还给大家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他知道“牛”，因为他摸过。
还自带bgm呢。
容修忍不住唇角上扬，露出欣慰的笑意，“这个字读什么？”
“放牧的牧。”烁烁大声说。
容修发现，这比学习盲文声韵母点位图更让小孩开心。
烁烁第一次能摸着盲文念出“一二三点位声母l”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声。
兄弟们看到，明明应该是开心，甚至是有点炫耀的心情，老大的眼角却红了。
沈起幻则是很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倾身看了看平板上的字，如果眼前的画面是老大正在上“少儿音乐课”，就没什么可稀奇的，出人意料的是……
——语文识字课。
这个教学方法还挺特别的。
老大是什么时候点的技能？
这还是把歌词写成天书的抽象派诗人吗？
容修察觉到兄弟们不解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家一眼。
然后，容修下巴微扬，望了望通往三楼的楼梯。
原来如此，这是臣臣教他的方法吗？
当然，这也是两位父亲想让烁烁了解的，中国汉字的有趣之处。
讲完了这个“牧”字，容修拿起手写笔，在平板田字格上写了另一个字。
老实说，容修的欧体楷书写得真是端正好看，稳健疏朗，毕竟是甄老爷子亲手教导，欧阳询的正楷啊。
“这个呢？”容修问，“这个字你也学过。”
王淼淼盯着字：“呃……”
容修极有耐心，给他足够的时间回想。
不是因为魔王脾气好，而是……
学霸的世界是相似的，但学渣的世界各有各的渣，理解万岁吧（……）
打个比方，容修五六岁时认字不多，只认识五线谱，视唱读谱溜得一批，但学汉字和小九九都挺费劲儿，费劲儿到容御大发雷霆那种，以至于小一时英语口语特别流利，但拼音字母“啊波呲嘚”还念不全。
王淼淼的小脸汗涔涔，麦色皮肤让小孩看起来特皮实，细看还挺帅气的，颇有一种小硬汉的风格。
要是换成烁烁，被容修这么逼问着，半天想不出答案，早就眼泪汪汪了。
王淼淼却是皱着眉头，丝毫没有羞愧样子，使劲儿地思考着那个字。
“好好想一想，”容修垂了眸子，指尖上下碰了碰这个字，“人心头上一把刀啊。”
容修给出了明显的提示。
然后，容修看向了烁烁，让烁烁好好想一想，人心上有把刀，那个感觉会是一个什么字呢？
于是，烁烁和王淼淼一起皱着小眉头，苦哈哈地想啊想。
又过了一分钟，两个孩子都没想出来。
四个叔叔坐在一旁有点着急了，挤眉弄眼，试图提醒他们。
“不准作弊。”容修冷冷扫了男人们一眼。
要是换做平时排练，谁要是忘了学过的内容，队长老大的耐心一定会用尽，然后开启魔王毒舌模式了吧……
然而，容修始终对孩子们有期待，他相信两个孩子一定能回答出来。
容修再接再厉，又给出一个提醒：“烁烁，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爹地和你视频时，给你讲的，二叔尿裤子的事？”
他二叔：“？？？？？”
卧槽？
白翼手里的魔方差点掉了，怎么又说到他身上啦？
烁烁点头：“我记得的。”
容修：“那你还记不记得，爹地当时怎么给你讲的？那天晚上，二叔在车上，特别想尿尿，但没有厕所，他心里特别难受——就像心上插了一把刀一样难受，然后他是怎么告诉自己的？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再‘怎么’一会儿，怎么一会儿就到家了，到了家就能尿了，想想那个字，想起来了么？”
容修在讲的时候，烁烁纠结迷茫的小脸儿忽然一亮。
“想起来了！”烁烁坐直，举手，“我知道这个字。”
容修心里一喜：“说！”
烁烁回答：“憋。”
容修：“？？？”
兄弟们：“……”
噗哈哈哈哈哈哈！
小客厅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叔叔们兴奋异常，呱唧呱唧开始鼓掌，“回答得真棒！”
容修扭头瞪他们：“……”
滚呐，净捣乱。
容修面（有）无（点）表（蒙）情（圈），看了烁烁一会儿。
我什么时候给你讲憋了？
烁烁还煞有介事，对王淼淼科普：“二叔对自己说，再憋一会儿，再憋一会儿就到家了，但是，二叔没憋住……”
容修：“……”
兄弟们：“哈哈哈哈哈！对对对！”
毫不违和！逻辑通畅！
王淼淼恍然大悟，指着平板上的“忍”字，胸有成竹：“憋！”
容修：“……”
“没错！哈哈哈没错！”二哥唯恐天下不乱地拱火，“你二叔我当时确实没憋住！”
然后，大家就看见，容少校一脸冷峻，霍地站起身，浑身黑气弥漫开来。
只见容修风姿卓然，挺拔而立，慢慢抬起胳膊，伸出一根颤抖的修长手指，指了指两个小孩，又指了指白翼，哆嗦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们是要气死我……”
两个小孩吓得坐在原地不敢动。
兄弟们赶紧挡在孩子们身前，生怕老大这会儿脾气发作。
原来一开始觉得“容修讲语文课没问题”完全是错觉。
后来，容修坐在沙发上独自抚慰伤口，是沈起幻主动请缨，才勉强把小王老师拜托的识字任务完成了。
太难了。
真的，他可太难了，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少校先生，遇到了很大的挫折。
此时此刻，容少校切身体会到了“人心头上一把刀”是什么感觉，手里的小骰子都快捏碎了。
“容叔叔，”王淼淼观察着容修的表情，“你怎么了，想上厕所么？我爸说，老憋着不好。”
容修眼皮一跳：“不我不想。”
都说了不是“憋”是“忍”……
老婆怎么还不下楼？
语文课不行，那就只有音乐课了。
除了“识字”，还有一项任务。
小王老师拜托容修给他儿子讲一讲乐理中的最基础的部分。
王淼淼刚到音乐学校不久，在东北老家从没学过乐器，刚熟悉了音乐学校，正要学习学前知识，还没有正式开始学习钢琴和乐理。
小王老师低声下气求着，还有比银狮配乐奖得主更牛逼的启蒙老师吗？近水楼台啊……
容修肯定要答应下来啊，小王是音乐学校的宿管老师，也是烁烁的生活起居老师，对烁烁是真情实感的关心，这个情分不是按月发几千块工资就能还上的。
小王老师拜托的内容也不多，就是音乐学校入学考试那么一点内容。
题目都是容修出的，是最基础的音符和节奏之类的，烁烁去年就已经学过了。
容修让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坐在身边，给王淼淼讲的时候，也让烁烁在一旁复习。
先把最基础的五线谱、线、间，高低中音三种谱号、调号、拍号讲了一遍之后，容修问了王淼淼几个问题，他都利索地回答上来了。
容修欣慰点头，心道这小孩学音乐的小脑瓜倒是挺灵的，就开始讲重要的节奏部分。
就是音符的时值。
小王老师给容修透露过，上个星期烁烁给王淼淼讲过一次，王淼淼拍胸脯保证已经学会了，但小王老师对学习成果持保留意见。
只有五岁的两个小孩，表达能力和理解能力……实在让人心里没底啊。
于是，容修决定先测试，外加复习一下。
在测试之前，容修和烁烁约定，“容老师小课堂”就要开始了，烁烁一定要遵守课堂纪律，当爹地向淼淼提问的时候，烁烁只要在心里想出答案就好，不可以帮别人回答问题。
“我知道了。”烁烁乖乖地说。
于是，大家各就各位，兄弟们在茶几前围坐成一圈，沈起幻伸手让烁烁坐到自己怀里，安静地等待容老师完成他的基础教学任务。
虽然但是，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在场所有人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游戏时间”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学习时间”，就是和容修在一起玩的必然下场。
好在这节课的内容很简单，在兄弟们看来，老大分分钟就能把小孩教会。
没错，先把学习搞定，作业写完，然后大家就可以轻松愉快地一起玩耍啦！
……嗯，有这种冲劲是好事。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四四拍中，音符时值以全音符四拍开始往下不断二分，分别为二分音符二拍，四分音符一拍，八分音符半拍……
容修拿出一张五线谱本，写了个4／4拍，然后在五线谱上画了一个空心的圈。
容修问：“还记得这是什么音符么？”
王淼淼：“全音符。”
哎，不错哦，显然之前学习很有成效。
乐队兄弟们暗暗点头，音符时值基础的就那么几种，不出意外，岂不是五分钟就搞定？
“很不错，”容修也赞扬了一句，“这个就是全音符，所有音符时值中最大的，还记得它有多少拍么？”
王淼淼瞅着五线谱上的圈，编也没编，直截了当地说：“不记得了。”
乐队兄弟们：“……”
说好的五分钟搞定呢？
容修倒是对这种“敢于承认自己不会”的学生比较有好感，点了点头温声道：“不记得不要紧，老师现在告诉你，你要记住了，全音符四拍。”
容修说着，唱了一个国际标准，手打着拍子，…二…三…四……四拍，记住了么？”
王淼淼：“记住了。”
容修：“你重复一遍，打拍子给我看。”
“全音符四拍。”王淼淼重复一遍，然后学着容修的样子打拍子。
拍子也打对了，稳稳的，很标准。容修满意地点头，又拿起了铅笔，接着说道：
“淼淼你看，我在这个全音符上，加一个小棍。”
容修又画了一个空心圈，只是圈圈的左右两边线条没有那么粗，然后画上了一个符干。
“现在我们让全音符拿上一个小棍，这个是几分音符？”
王淼淼表情呆滞了下，发出“嗯……嗯……”的思考沉吟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讲音乐，容修比讲语文更有耐心，他给小孩足够的时间思考，然后瞟了一眼坐在沈起幻怀里的烁烁。
烁烁垂着眸子，嘴唇蠕动地做出“二分音符”的口型。他已经学了一年钢琴，和容修一样，没有刻意去学过乐理，但基础知识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王淼淼沉思了一会儿，嘴里还在嘟囔着：“拿了一个小棍儿……那就是……”
容修和男人们全都盯着他。
王淼淼：“一分音符。”
容修：“？？？”
男人们：“……”
王淼淼咧嘴笑起来，等待容老师表扬。
容修脱口而出：“为什么？”
王淼淼：“拿了一个小棍儿。”
容修深吸一口气：“……”
失误了。
照这么说，拿俩小棍就是二分音符？
那十六分音符怎么搞……五线谱画不下吧？
容修忍了忍：“不是一分音符，没有一分音符，虽然它拿了一个棍儿，但是也不叫一分音符……”
王淼淼不解地看着他，但还是很虚心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容修缓了缓情绪，温声说：“好吧，老师给你讲，当全音符多了一个小棍，不管这个小棍儿，是指着天，还是指着地，指上指下，都叫二分音符，记得了么？”
这么问着，容修又画了两个音符，一个符干在上，一个符干在下。
王淼淼：“记住了。”
容修：“重复一遍。”
王淼淼听话地重复了一遍：“比全音符多了一个小棍，这是二分音符。”
“好，那么老师问你，二分音符几拍？”容修问。
王淼淼犹豫了下：“二分音符……二拍？”
“答对了！”
不等容修开口，白翼激动地叫了出来，乐队兄弟们提着的一口气也舒了出来。
烁烁也笑了出来，朝王淼淼的方向摸索着伸了伸手。
王淼淼见状，嘿嘿笑了开，伸手牵住烁烁的小手，小兄弟俩碰了碰拳头。
“回答得很好，很简单吧？”
容修微笑了下，表示很欣慰。那张俊脸笑起来时特别英俊，还酷酷的，王淼淼都看呆住了。
自己的学生开窍了，再严厉的老师都会开心，容修向王淼淼投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算是奖励。
然后，容修趁热打铁，把空心圆圈涂黑，一边涂一边问：
“现在我们把这个二分音符的空心涂黑，看到了么，还是拿着一个小棍，只是变成实心的了，它是几分音符？”
王淼淼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五官渐渐挤到一起：“不，不太知道……”
容修没有卖关子：“这是四分音符，你要记得，空心的拿着小棍，是二分音符，实心的是四分音符。”
王淼淼：“嗯！记得了！”
容修：“那告诉老师，四分音符多少拍？”
王淼淼想都没想：“四拍。”
“？？？”
“……”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乐队男人们集体面瘫脸，大家一齐望向老大的脸色。
要是在地下排练室出现这种情况，一般就是二哥回答和声问题，通常再过一会儿二哥就该挨打了……
容修闭了闭眼，嗓音仍然温柔：“刚才全音符，一个圈的，你不是都说过是四拍了么？”
王淼淼表情茫然：“我说过？我说过全音符四拍？”
容修：“……”
你问谁，不，这不重要，不管谁说的，全音符都是四拍！
容少校表情渐渐严肃下来。
“全音符多少拍？”
不等淼淼回答，容老师开启了紧迫的自问自答模式。
“全音符四拍，二分音符几拍？二拍。这个四分音符几拍？”
好吧，容修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刚学音符时值，老容也曾在饭桌上回答过甄素素，四分音符四拍……
连容大狮子都是这个逻辑，不能怪孩子，不能怪孩子，默念一百遍。
容修缓了口气，温声道：“四分音符一拍，记住了么？”
王淼淼也察觉到了老师的情绪，脸上表情更认真了：“是的，我记住了。”
容修：“现在老师在这个四分音符的小棍上，再加一个小尾巴，你看这个是几分音符？”
王淼淼：“是……呃……”
“嗯？你想想。”
“……”
熊孩子难得舌头打结，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看着容修的眼神像看到了恐怖大魔王。
容修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一笑，嗓音愈发柔和：“好吧，你跟容叔叔说句实话，烁烁给你讲的时候，你是不是都没记住？”
王淼淼低头，哼哼道：“……嗯。”
容修维持笑容：“没记住不要紧，这次讲完，要每天复习，直到记住为止。”说着，他指了指五线谱，“老师给你讲，这是八分音符。”
王淼淼：“噢！记住了！”
突然之间，乐队男人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集体看向王淼淼小朋友。
果然，容修问：“八分音符几拍？”
王淼淼闻言，眼睛晶亮，一拍桌子，掷地有声：“八分音符，八拍！”
“？？？？”
容修太阳穴突突直跳：“……”
兄弟们强忍着没笑出声，身体抖成筛糠，眼泪都要憋出来了……
沈起幻直接把脸埋在了烁烁头顶，肩膀一抖一抖。
容修薄唇拉开一个危险的弧度：“好啊，八分音符八拍是吧，然后十六分音符就是十六拍？”
王淼淼：“嗯呐！”
容修：“……”
呼吸，呼吸，冥想，温柔。
容修温柔地说：“老师是不是说过，4／4拍中全音符四拍是时值最大的，拍子最长的？你从哪弄来的八拍、十六拍？”
王淼淼：“啊……”
容修：“……”
你啊什么啊，那表情好像把刚才讲的全忘了啊。
容修：“八分音符半拍，半拍知道么？两个八分音符凑成一拍。”
王淼淼：“哦……”
“这个二分音符，为什么叫做二分音符？就是它把这个全音符分成了两分，四分音符就是分成四份，八分音符是分成八份，也就是说，把全音符的四拍分成八分，是不是半拍？”
王淼淼一脸呆滞：“……”
“也就是说……”
容修的目光落在熊孩子的脸上。
算了，别说了，全是浮云。
乐队兄弟们：“……”
顾劲臣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鸡飞狗跳的场景。
小客厅一片狼藉，玩具扔得到处都是，一屋子的大男人，带着两个小孩，好像遇到了世界难题，阴云密布。
还有容大猫彻底炸毛了。
大猫极力保持着矜贵的温柔，俊脸上表情也很柔和，只是浑身都冒着充满挫败感的黑气，连猫爪子都炸开了。
烁烁蜷缩在他三叔怀里，被他老爹穿透力极强的威压气势吓得够呛。
王淼淼倒是比较粗心，根本没有受到惊吓，就是有点呆滞。
熊孩子一脸懵逼地仰着脖，半张着嘴巴，两个大眼睛里全是蚊香圈，彻底被容修给绕晕了。
容修讲起“音乐”口才是真的好，根本不像和顾劲臣争辩时那么笨拙，念绕口令似的反复给他灌输：“全音符四拍二分音符二拍四分音符一拍八分音符半拍十六分音符……”
见顾劲臣下楼来了，容修深吸一口气，忽然停住了念经，表情更加柔和了。
老婆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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