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虽已晚，路上行人却不见少。
摊贩的吆喝声，文人的吟诗声，众人围在一起猜灯谜的喧闹声……
透过马车的小窗传入苏奕君的耳中。
小人今天在外玩了一天，又受了惊吓，刚刚认错着哭了会，可怜兮兮地缩在他的怀中睡着了，小肉手还有些不安地抓住苏奕君胸前的衣襟，充满着依恋。
小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苏奕君垂着望着小人，狭眸如同浓稠到化不开的雾一般，抬手，指尖微微曲起，抚摸着小人的脸颊。
他，是这北炎国至高无上的君王，杀伐果断，暴虐不仁……
这些话，他听过无数遍。
八王夺嫡之后，他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他是踩着森森白骨，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那个位置，从此君临天下，高处不胜寒。
他以为，一个君王本该如此。
纳妃，是为了平衡朝廷；生子，是为了延续血脉；上朝，是为了造福百姓。
可是，当仅仅四岁不到的小人哭着跟他说，不想麻烦自己，因为他很忙，忙着的为百姓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错了。
他虽是君王不假，可同时也是丈夫和父亲。
君王，亦可不必独自一人站在高处。
马车慢慢驶入宫门。
苏轩衍将苏玖的花灯交给随性的周福，在宫门外停住了脚步。
杭宗之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宫墙内，转头看了一路都十分沉默的苏轩衍，“九公主当真有七窍玲珑心。”
明明这个年纪最是任性玩闹的年纪，可这一天相处下来，苏玖一直都十分乖巧，不哭不闹，只有当看到最想要的花灯时，才展现出孩子的任性。
可之后都特别懂事，就算是好奇，也只是好奇，从不开口要什么。
乖巧到……让人有些心疼。
苏轩衍轻摇着折扇，眸底闪过一丝怀念，“是啊，这小模样简直和她父皇当年一模一样。”
“陛下？”
杭宗之眉梢轻佻，他虽是小国师，可到底年纪尚浅，对过去的事知之甚少。
“是啊，当年太后地位只在贵人，没有资格抚育皇子，先皇就将皇兄交于我额娘抚育，那时皇兄明明也才不过十岁，老成的却像是个大人，一板一眼，处处周全，处处谨慎……”
许是今日的花灯太过明艳，亦或者是听到苏玖的话，深有所感，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苏轩衍唇瓣微勾，抬头望着挂在天边的明月，像是回到了多年前。
苏奕君当年还并不像如今这般，嗜血暴虐，虽性格冰冷，但对他和皇姐留了一抹真。
直到后来……
“后来如何？”杭宗之问道。
苏轩衍回神，侧眸看了眼杭宗之，“直到，我和皇兄同时喜欢上了玖儿的额娘……”
杭宗之一愣。
……
马车一路未停，来到未央宫门前。
周福将车帘掀起，提醒着说道：“陛下，未央宫到了。”
“嗯。”
苏奕君单手抱着小人走下马车。
黄莺和采莲等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门口等候。
见苏奕君下马车，看到他怀中的小人，黄莺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苏奕君抱着小人径直走进殿内。
似乎是感受到内室的地龙，小人舒服在他的怀中轻轻动了动，呼吸又沉了一分。
黄莺连忙上前，想要从苏奕君手中接过小人，却见站在榻边许久一动不动的苏奕君抱着小人坐下，动作轻柔地给小人更衣。
黄莺惊地愣在了原地，随即又心惊胆战地看着苏奕君的动作，生怕苏奕君一个不小心扯到了小人的头发或者弄的她不舒服。
但好在，苏奕君的动作虽然笨拙，但十分轻柔，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弄伤了小人。
苏奕君从来不知道伺候一个人如此费劲，这难度甚至无异于批改一个时辰的奏折。
又从黄莺手中接过方帕，替小人擦脸和手。
苏玖显然是玩累了，这一番动作下来，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当苏奕君把她放到床上，小人翻滚着把被子卷了起来，滚到榻里面，睡的越发沉了。
苏奕君站在榻边，又看了小人一会，这才转身离去。
**
翌日。
苏玖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头上熟悉的帷幔，似乎还有些懵。
“公主，您终于醒了。”
黄莺走了进来，看到睁着懵懂大眼的苏玖，轻轻地松了口气，“如果您再不醒的话，奴婢都准备叫太医来瞧一瞧了。”
“黄莺姐姐，我睡了很久吗？”小人粉拳紧紧捏起，在被子里面伸了个懒腰，但因为动作太大，有些许冷风灌进了被子里，又连忙压住，身子往里面缩了缩。
黄莺看着小人这可爱的动作，勾了勾唇，笑着说道：“这午膳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您说呢？”
“唔……难怪我这么饿。”
苏玖在被窝里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小肚子，又转头看向黄莺，“黄莺姐姐，我想吃饭！”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未央宫的，但她既然能睡的这么舒服，想必爹爹应该不生气了吧。
黄莺弯腰把小人从被子里面捞了出来，边给她穿衣裳，一边应道：“好好好，午膳一直都给公主您备着呢。”
苏玖嘿嘿笑了声，余光瞥到了挂在床头边上的花灯，像是炫宝似的，“黄莺姐姐，你看，杭哥哥给玖儿赢下的花灯！好不好看。”
黄莺其实昨晚就注意到了这花灯。
“公主不觉得，这花灯上的女子与夫人十分相像吗？”
黄莺原本就是甄娆的陪嫁丫鬟，跟在甄娆身边多年。
当年，小姐及笈之日偷偷溜出府邸游湖，就是穿着这一身纱裙，黄莺当时就坐在一旁，同小姐嬉戏玩闹。
后来小姐玩心大起，问撑船的船夫要过竹竿，自己试着撑船，为此船只在湖中心打了许久的转。
这画花灯之人就好像当时在现场似，以旁观者的角度将这场景画了下来。
没有察觉到黄莺神情的不对劲，歪着脑袋仔细看了会。
“唔，黄莺姐姐你这么一说，还真的好像娘亲哦，就是这仕女没有面容，如果放上娘亲的脸，就真的一模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