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崇明。
当这三个字在朱至澍的脑海中与那方朱红色的彝文私印重合时,书房内最后一丝温吞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凝结成冰。
福王朱常洵那张肥胖而愚蠢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模糊。
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棋子,一个用来吸引所有人目光,为真正杀招争取时间的……弃子。
好一招声东击西,瞒天过海!
“殿下?”张三看着朱至澍陡然变化的脸色,心头一紧。
朱至澍没有回答。他将那封信纸折好,揣入怀中,动作沉稳,没有一丝颤抖。但他的眼神,已经从抄家的锐利,变成了俯瞰战场的冰冷。
他转身,大步走出书房。
“张三!”
“在!”
“传我将令!”朱至澍的声音不再压抑,如同出鞘的刀锋,响彻整个布政使衙门的后院。
“王府护卫队第三、第四总队,即刻接管成都四门防务!没有我的手令,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城去!”
“第一、第二总队,随我立刻返回王府,全员换装,准备作战!”
“派最快的马,去通知我父王,就说……蜀中要反了!”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决,不带半点迟疑。张三等人虽然被蜀中要反了这五个字骇得心神俱裂,但看着朱至澍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他们竟也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本能地大声领命,分头行动。
混乱的布政使衙门,在朱至澍的雷霆指令下,瞬间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
当朱至澍浑身带着夜露的寒气,踏入王府内宅时,周若薇正披着一件外衣,在灯下安静地等着他。
她没有问抄家的结果,只是看到丈夫那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便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若薇,我可能要去打仗了。”朱至澍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气。
周若薇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平稳。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灯火下清亮如昔:“殿下,需要妾身做什么?”
没有惊慌,没有劝阻,只有最直接的询问。
朱至澍看着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握住她的手,触手微凉。
“第一,以我的名义,立刻召集成都府所有米商、药材商,告诉他们,从现在起,全城粮、药由王府统一调配,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杀无赦!”
“第二,让宋先生的格物院,立刻转产。优先生产子弹,火炮项目可以暂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朱至澍的声音低沉下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父王。王府,是我们的根。”
周若薇反手握紧他,重重点头:“殿下放心,只要妾身还在,王府就在。”
朱至澍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背后,是他的家,他的港湾。身前,是即将到来的血与火。
当他再次出现在王府校场时,四百名护卫已经集结完毕。
他们不再是之前的黑色劲装,而是换上了一身由朱至澍亲自设计的,介于明军鸳鸯战袄和后世作训服之间的灰色戎装。
胸前背后,是用皮革加固的要害防护,腰间挂着弹药包和刺刀,手中,是清一色闪着金属寒光的神火铳。
肃杀之气,已然成军!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飞马冲入王府,翻身下马时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他脸上满是血污和烟尘,声音嘶哑而惊恐。
“殿下!急报!”
“重庆府……重庆府失陷了!”
“永宁宣抚司使奢崇明,于昨夜子时,尽起麾下彝兵,诈开城门,杀了重庆知府与兵备道,已然……已然竖旗造反了!”
“轰!”
消息如同炸雷,在校场上空炸响。
奢崇明,真的反了!
而且,比信上预谋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天!
好狠的奢崇明,他甚至连自己的盟友王景纯都算计了进去!他根本没指望王景纯能成事,王景纯被抄家,反而成了他提前起事的最好借口!
“殿下,那秦良玉……”张三失声叫道。
信上说,奢崇明要断秦良玉的后路。如今重庆失陷,秦良玉驻守的石砫,正好处在奢崇明和安氏土司的夹击之下!
朱至澍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历史的惯性,因为他的介入,发生了偏移。奢安之乱,提前爆发了!
“报~!”又一骑快马冲来,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
“都指挥使司衙门乱成了一团!几位大人为谁该出兵、谁该守城吵得不可开交!按察使司的大人,更是已经收拾细软,准备……准备出城了!”
“一群废物!”朱至澍怒骂一声。
大厦将倾,蛀虫们想的不是如何补天,而是如何逃命。
他翻身上马,环视着自己亲手打造的这支军队,看着他们眼中从惊慌转为愤怒,最终化为决绝的战意。
“不等了!”朱至澍猛地抽出佩刀,直指东方。
“全军出城!目标,龙泉驿!在叛军兵临城下之前,我要在城外,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喏!”
四百人的怒吼,汇成一股钢铁洪流,冲出了成都府。
……
三日后,成都城东,龙泉山隘口。
朱至澍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用单筒望远镜眺望着远方。
叛军的先锋,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涌动的蚁群,旗帜杂乱,但凶悍之气,隔着数里都能感受到。
他身后,张三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殿下,叛军至少有三千人,我们只有四百人,真的能守住吗?”
朱至澍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丝兴奋。
“张三,战争,从来不是只靠人多。”
他指着脚下被深挖过的壕沟,指着壕沟后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和铳口,指着山隘两侧早已埋设好的爆炸物。
“这里,是他们的地狱。”
朱至澍要用一场教科书式的近代战争,告诉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开火之际,西边的官道上,突然烟尘大起!
又一支军队?!
“是叛军的援军吗?”张三脸色一白。
朱至澍举起望远镜,迅速调转方向。
烟尘中,一杆大旗逐渐清晰。
那不是奢崇明的旗号,也不是大明官军的旗号。
旗帜为白色,边缘绣着红色火焰纹,中央,是一个斗大的黑色秦字!
旗帜之下,是一支装备精良、队列整齐的军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手中所持的长杆兵器——杆身为白蜡木,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套。
白杆兵!
朱至澍的心猛地一跳。
他将望远镜的视野,死死锁定在军阵最前方。
那里,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上,端坐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银色亮甲,头戴凤翅兜鍪,身形看去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纤细,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却让周遭的悍卒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