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薇话音落下，整个三楼雅集，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三千两！
这已经不是年费，这是赤裸裸的抢劫！
“哈哈哈……”黄教授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满脸的讥讽。
“三千两一年，就为了进这楼里喝杯茶？世子殿下，你这格物真人，莫不是改行做了点金真人？黄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他身边的几个儒生也跟着附和。
“闻所未闻，简直荒唐！”
“以利诱人，非君子所为，更非宗室体面！”
蜀王朱奉铨的脸皮一阵抽搐，端着酒杯的手都开始发抖。这逆子，玩脱了！他几乎想立刻站出来打个圆场，说这只是个玩笑。
然而，朱至澍却连看都没看那群儒生一眼。他只是给了妻子一个安心的眼神，周若薇便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退后半步，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全场的焦点，不在那群只会动嘴的酸儒身上，而在那些手握万贯家财的商贾巨富们眼中。他们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疑虑，有贪婪，更有算计。
三千两，对他们而言，是一笔巨款，但并非拿不出来。关键是，值不值得？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中，一个矮胖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是自贡井盐总商会的总办，范成。
一个靠着祖传盐井发家，在四川盐业呼风唤雨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最近，他快被朱至澍的新盐法逼疯了，王府的雪盐，成本低，产量高，品质好，如同一柄利剑，直接插进了他最肥美的市场。
他组织了几次商会抵制，都如同螳臂当车，被碾得粉碎。
他死死盯着朱至澍，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到极点的光。
别人看到的是三千两的天价，他看到的，却是另一条路。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这三千两，不是年费，是投名状！
“世子妃殿下。”范成那油滑的声音响起，他没理朱至澍，反而对周若薇拱了拱手，显得格外恭敬，“这紫金会员，除了能与王府洽谈技术，可还有别的说法？”
周若薇浅浅一笑，声音温婉却掷地有声：“范总办问得好。紫金会员，除技术优先权外，还可获得王府护卫队同等制式之龙吟铳壹仟杆的成本价认购权，以供……护卫商路。”
轰！
如果说之前的技术合作是炸雷，那这一千杆龙吟铳的认购权，就是天火降世！
在场所有商贾，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龙吟铳！
那是什么？他们没见过。但他们都听说了，前不久王府后山那声撕裂天地的巨响！
都听说了，百步之外，三寸厚的硬木靶子被轰成碎屑的传闻！
在这个流寇四起，官兵糜烂的世道，什么最重要？
不是银子，是能保住银子的刀！是能让商队长途跋涉，安然无恙的铳！
一千杆神兵利器！这哪里是护卫商路？这足以组建一支横行川蜀的私兵！
“我范家，要一个紫金名额！”范成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一拍桌子，对着身后的管事吼道，“去！马上到德源昌票号，提三千两的银票来！要现票！”
一个名额，没了！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全场。
“我也要一个！川丝行的王某，愿入紫金会！”
“还有我！马帮总瓢把子，李三！三千两是吧？我出三千五百两！”
“放屁！李三你一个赶马的凑什么热闹！这是价高者得吗？这是先到先得！殿下，我，成都粮王张万金，要一个！”
场面瞬间失控。
那些刚才还在犹豫、还在观望的商贾们，此刻眼睛都红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涌向周若薇身前，唯恐落于人后。
三千两银子，在能换来身家性命和未来几十年的富贵面前，算个屁！
黄教授和他的同伴们，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引以为傲的圣贤道理，他们苦心孤诣营造的清流名望，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窗户纸，被捅得稀碎。
那些他们平日里瞧不起的鄙俗商贾，正挥舞着银票，争抢着一个他们连门槛都摸不到的资格。
黄教授的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只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没上来，噗的一声，竟是气急攻心，喷出一口血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而始作俑者朱至澍，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被扶下去的黄教授，然后端起酒杯，对着满面红光、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父亲朱奉铨，轻轻一敬。
朱奉铨此刻哪还有半点心疼，看着那雪片般递上来的银票，他觉得这哪里是银子，这分明是儿子给他挣回来的，蜀王府未来百年的安稳！
“好！好儿子！”他激动地连饮三杯。
……
宴会散去，天元楼内恢复了平静。
朱至澍站在三楼的琉璃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开始沉睡的城市。
周若薇为他披上一件外衣，轻声问道：“殿下，今日共入账紫金会员八名，青玉会员三十余名，得银四万七千两。只是……真的要卖龙吟铳给他们吗？”
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忧虑。将如此利器交予商贾，无异于养虎。
“卖，为何不卖。”朱至澍笑了，他握住妻子的手，窗外灯火映着他的侧脸，眼神深邃如夜，“我卖的，是阉割版的猴版。真正的龙吟，只会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况且，子药分离，没有我特制的米尼弹和颗粒火药，他们买回去的，不过是一根烧火棍罢了。”
周若薇这才恍然，随即又被丈夫的心思缜密所折服。
“刘二麻子。”朱至澍头也不回地喊道。
“小的在！”黑暗中，刘二麻子如同鬼魅般出现。
“人，都到了吗？”
“回殿下，都到了！按照您的吩咐，从川中各地招募来的匠户，一共三百二十七人，铁匠、木匠、皮匠、铜匠，应有尽有！都安置在城外锦江边的营地里。”
“好。”朱至澍转过身，眼中再无半分宴会上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意志。
“传我将令，明日卯时，所有匠户集合。毕昇为总工程师，王七为模具总监，以军法管制，开启龙吟计划第一期工程！”
“告诉他们，我要在两个月内，看到一条完整的生产线！我要这锦江之畔，日夜炉火不熄，锤声不绝！”
“是！”刘二麻子领命，悄然退下。
朱至澍拉着周若薇，走到一幅巨大的地图前，那上面，整个四川的地理形势，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从成都府，一路划向东方的夔州府。
“若薇，钱有了，人有了，接下来，就是时间了。”他轻声说，“我们必须在世道乱起来之前，拥有足够的力量。否则，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是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