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砻江的风,带着高原的寒意,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对岸,土司阿都的狂笑声顺风传来,清晰刺耳。他手中的牛角弓已经拉满如月,锋利的狼牙箭镞,在日光下闪着森冷的寒芒,遥遥锁定了江这边那个骑在白马上的少年。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狼牙箭离弦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迅疾的弧线,直扑朱至澍的面门!
阿都身边的土司兵发出一阵哄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少年郎被一箭穿颅,坠马而亡的景象。
然而,朱至澍没动。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支在瞳孔中飞速放大的箭矢。
他身后的王府护卫们也没动,依旧保持着标准的持铳姿势,仿佛那支夺命的箭矢不存在一般。
朱至澍内心闪过一串冰冷的数据。
“叮!”
一声脆响。
就在箭矢离朱至澍面门还有三尺距离时,一名护卫队长不紧不慢地踏前一步,手中佩刀出鞘半寸,刀背精准地磕在箭杆上。
那支狼牙箭,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道,无力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对岸的笑声,戛然而止。
阿都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引以为傲的箭术,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已经不是武艺,而是羞辱!
“给脸不要脸!”阿都勃然大怒,一把抢过身旁亲卫的令旗,猛地一挥,“放箭!给老子把他们射成刺猬!”
“弓箭手准备!”
岸边营寨里,上千名土司弓手立刻骚动起来,张弓搭箭,黑压压的箭矢对准了江对岸那一百来人的单薄队伍。
就在这时,朱至澍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言语,没有怒吼。
只是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
他身后,一百名王府护卫甲队的士兵,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神火铳。
黑洞洞的枪口,跨越宽阔的江面,对准了对岸那座最为显眼的木制高台。
“火铳?”米粮土司看清了对岸的动作,不屑地嗤笑一声,“隔着这么宽的江,他们的火铳能打到个鸟?放个响听听吗?”
明军的火铳,五十步外就没了准头,百步之外更是只能靠信仰。这是所有领兵之人都知道的常识。
阿都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吼道:“还等什么!放……”
他的话,被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硬生生砸了回去。
“轰!!!”
不是一百声杂乱的枪响。
而是一声!
一声仿佛晴空霹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的,整齐划一的轰鸣!
百铳齐发,声如惊雷!
一团浓密的白烟,瞬间从王府护卫的阵前升腾而起。
紧接着,对岸。
正在高台上狂笑的米粮土司,他的笑声,连同他的半个脑袋,一起炸开了。
红的白的,溅了旁边还在发愣的阿都一脸。
阿都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脸上温热黏腻,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抹,满手都是自己兄弟的脑浆和鲜血。
“啊……啊?”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恐的叫声,第二波打击,到了。
“轰!!!”
又是一声齐射。
这一次,目标是高台的支撑立柱。
碗口粗的木柱,在密集的铅弹攒射下,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瞬间断裂,木屑四溅!
高台轰然垮塌!
台上的阿都、张氏土司连同十几个亲卫,惨叫着从数丈高的台子上摔了下来,被断裂的木板和倒塌的旌旗压在底下,不知死活。
整个金沙渡口,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土司兵,无论是弓箭手还是刀盾手,全都傻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对岸那团尚未散尽的硝烟,又看看那片已经化为废墟的高台,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神仙显灵了?
还是天降神罚?
那是什么火器?隔着一百五十步的江面,不仅能打到人,还能把碗口粗的木头打断?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魔鬼……他们是魔鬼!”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这声嘶吼,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所有土司兵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跑啊!”
“天神发怒了!”
维持秩序的头目被砸死,精神象征的高台被摧毁,面对完全无法理解的攻击,这支由各部落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瞬间崩溃了。
他们扔掉手里的刀枪弓箭,哭爹喊娘地转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原本旌旗招展、人声鼎沸的营寨,顷刻间乱成一锅粥。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江面上,那些负责封锁江面的船只,也慌了神,纷纷砍断铁索,想要掉头逃跑。
朱至澍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他再次抬起了手。
“轰!”
第三声枪响。
目标,江心最大的一艘船。船上的土司头目应声倒下。
“我只说三遍。”
朱至澍ー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江上的风声和对岸的混乱。
“降者,不杀。”
“船,靠岸。”
“人,跪下。”
……
一刻钟后。
战斗,结束了。
或者说,屠杀结束了。
而对岸,两三千人的土司联军,彻底溃散。投降跪地的有七八百人,其余的,都作鸟兽散,逃进了深山。
刘二麻子带着人,划着缴获的船只,兴高采烈地在打扫战场。
朱至澍骑着白马,渡过江来,他没有去看那些跪地求饶的土司,也没有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兵器粮草。
他径直走到了王府护卫的阵列前。
胜利的喜悦,并没有出现在这些护卫的脸上。
一百人的队伍里,少了十一个人。
方才,一股穷途末路的土司兵,在一名悍勇头目的带领下,试图从侧翼发动决死冲锋。
虽然很快被第二轮齐射打垮,但护卫队在匆忙换弹的过程中,还是出现了短暂的火力空档。
就是这短短的几个呼吸。
对方的弓箭和标枪,带走了十一名护卫的生命。
另有七八人受伤,此刻正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朱至澍翻身下马,走到一名牺牲的护卫身旁。
他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岁,胸口插着一根狼牙箭,鲜血浸透了衣甲。他的眼睛还圆睁着,脸上满是错愕与不甘。
旁边,一名受伤的护卫,大腿被标枪贯穿,血流如注。两个同伴正手忙脚乱地想把标枪拔出来,疼得他惨叫连连。
军中没有军医,所谓的救治,就是用烧红的刀子烫住伤口,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朱至澍蹲下身,沉默地看着那名死去的护卫。
小安子跟在后面,低声道:“殿下,胜败乃兵家常事……”
“闭嘴。”
朱至澍的声音很冷。
他伸出手,合上了那名护卫圆睁的双眼。
然后,他站起身,环视着自己这支初次见血的队伍。
他看到了他们因为胜利而激动的脸,也看到了他们因为同伴伤亡而悲伤的脸。
“阵亡十一人,重伤八人,轻伤十二人。”
朱至澍报出一串数字,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们的神火铳,射程是他们的三倍,威力是他们的十倍。我们穿着最好的甲,吃着最饱的饭。”
“但我们,依旧付出了近两成的伤亡,才打垮了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乌合之众。”
他看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问。
“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所有护卫都低下了头,脸上一片火辣。
“告诉你们为什么。”
朱至澍的声音陡然提高。
“因为你们的换弹速度,慢得像蜗牛!三轮齐射,花了整整一分半钟!给了敌人冲到一百步内的机会!”
“因为你们只会站着排队枪毙!敌人从侧翼冲过来,你们的阵型就乱了!不知道交叉火力,不知道预备队!”
“更因为!”他指向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伤员,眼中燃起一团火焰,“你们的同袍受伤了,你们只会像蠢猪一样看着他流血等死!不知道压迫止血,不知道清理创口,不知道包扎!”
“每一个死掉的人,都不是死在敌人手里!”
“是死在你们的愚蠢和无知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