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逃生艇，扑面而来的是医疗监测器尖锐的警报声。疤脸躺在医疗床上，身体间歇性抽搐，嘴角溢出带血的泡沫。他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裸露的皮肤下，血管像黑色的细蛇般凸起、扭结。医疗单元的机械臂正忙着注射另一种抗毒血清，但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警告表明效果甚微。
“毒素爆发性增殖。”医疗单元的合成音罕见地带上一丝急促，“先前使用的抑制剂失效。神经毒素已侵入脑干区域，引发呼吸中枢抑制和全身性器官衰竭。预计完全衰竭时间：1.3标准时。”
1.3小时。
林薇感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们刚刚花了近一个小时，只换来一点模糊的情报和更深的焦虑。而疤脸的时间，已经按分钟计算。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幽影盯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生理数据。
“常规医疗手段已无效。”医疗单元回答，“需要更强效的广谱解毒剂、或针对性的神经再生干预、或……进行全身血液净化和器官支持，这需要本单元不具备的大型医疗设备。且必须在毒素造成不可逆损伤前完成。”
大型医疗设备。在这个混乱的集市，只有“蜂巢”可能有。但她们付不起那高昂到离谱的费用。
林薇的目光扫过舱内。除了必要的生存物资和武器，她们唯一有价值的，或许就是那张数据卡里的知识，还有……她贴身藏着的共鸣石。
知识可以复制，可以交易一部分。但共鸣石……它是肖飞回响的容器，是秩序的火种，也是引来“监护者”注视的标记。在这里交易它？风险无法估量。
“老骨头说‘暗港’有人收稀奇古怪的东西。”幽影开口，声音低沉，“出价高。或许……那里能找到我们需要的资源，或者……愿意为特殊知识付钱的人。”
暗港。生死自负的地方。
林薇看向医疗床上痛苦抽搐的疤脸。这个粗暴、固执、满口脏话的男人，曾经用他蛮横的方式保护过队伍，最后为了断后几乎死在怪物堆里。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因为她们付不起钱，死在这样一个肮脏混乱的码头。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共鸣石。温热的搏动透过布料传来，平稳而坚定，像是在给她无声的支持。
“我去暗港。”林薇说，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你留在这里，和医疗单元一起稳住他的情况。尽可能拖延时间。”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幽影立刻反对，“暗港那种地方——”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都陷进去。”林薇打断她，“如果我回不来，至少你和疤脸，还有医疗单元和数据卡，还有机会。你比我更冷静，更擅长分析和谈判，应该留下处理可能的交易和信息筛选。”
幽影沉默地看着她，灰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涌。最终，她点了点头。“带上通讯器，隐藏式。每十分钟确认一次状态。如果超过二十分钟没有回应，或收到危险信号……”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我会小心。”林薇将数据卡的另一个加密副本交给幽影，自己只带了包含“深渊净化协议”核心框架和部分能量特征分析的片段——足够展示价值，又不泄露全部。她检查了一下藏在靴筒里的高频手术刀，将能量手枪的备用能量匣塞进怀里。最后，她将共鸣石用一层薄薄的隔热防扫描布料包裹，贴身藏在内衬口袋最深处。
离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疤脸。医疗单元又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剂和神经镇定剂，抽搐暂时平复，但生命读数依然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等我回来。”她低声说，不知是对疤脸，还是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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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老骨头含糊的指引，“暗港”并不在集市的主要结构内，而是隐藏在主体下方一片由废弃货舱和管道拼接而成的阴影区域。没有明显的标识，只有知道门路的人，才会在某个不起眼的、布满涂鸦的通风管道口拐进去。
林薇拉了拉兜帽，尽量遮住脸，混入往来的人流。集市的喧嚣在这里变得沉闷，灯光更加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机油、腐烂物和某种化学制剂的味道。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聚在一起吞云吐雾、眼神涣散的身影。
在一个标注着模糊危险符号的岔路口，她看到了一个蹲在阴影里、摆弄着几块破损电路板的孩子——可能只有十来岁，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异常机警。孩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林薇放慢脚步，从怀里摸出半块从逃生艇带来的、密封的压缩口粮，蹲下身，轻轻放在孩子面前。
孩子猛地抬头，警惕地看着她，又看看口粮，咽了口口水。
“我想去暗港。”林薇低声说，“能指个路吗？”
孩子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飞快地抓起口粮塞进怀里，然后用脏兮兮的手指，在地上快速划了一个简易的箭头符号，指向左侧一条更窄、更暗的巷道深处。做完这一切，他像受惊的老鼠一样，缩回阴影，消失在管道后面。
林薇站起身，沿着孩子指的方向走去。
巷道狭窄得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滴落着不明液体。两侧的墙壁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锈迹，偶尔能看到用荧光涂料涂抹的诡异符号或难以辨认的文字。光线几乎为零，只有远处集市主体透过来的一点微光，和某些角落闪烁的、不知用途的指示灯。
越往里走，人声反而稀疏了，但感觉更加危险。她能感觉到暗处有目光在打量她，像秃鹫在评估腐肉的价值。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术刀，脚步不停，但全身肌肉紧绷。
巷道尽头豁然开朗，却又陷入更深的昏暗。
这里像一个被遗忘的货运广场，空间挑高，但堆满了生锈的集装箱和报废的机械残骸。几盏功率不足的氙气灯悬挂在高处，投下摇曳的、惨白的光斑，反而让阴影更加浓重。空气中飘荡着劣质烟草、汗臭、金属和另一种更甜腻、更令人不安的化学气味。
广场边缘，散落着一些用集装箱或防水布搭成的“摊位”。没有叫卖声，交易在沉默或极低的耳语中进行。这里的人穿着更加杂乱，许多人带着明显的改造痕迹——发光的机械义眼、外露的金属骨骼、皮肤上镶嵌着各种接口或指示灯。他们的眼神大多冷漠、警惕，或者带着一种病态的好奇。
林薇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她相对“干净”的衣着和格格不入的气质，在这里像黑夜里的烛火一样显眼。几道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过，评估着她的价值、威胁、以及可能的弱点。
她没有理会，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摊位。有的摊位上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组织标本（有些还在微微蠕动），有的陈列着锈蚀但可能还能用的武器零件，有的则是瓶瓶罐罐装着颜色诡异的液体或粉末。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她看到了一个摊位——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妇人，脸上布满皱纹和暗沉的斑块，眼睛是浑浊的淡黄色，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锉刀打磨着一截灰白色的、像是某种动物指骨的玩意。她的摊位上东西不多：几个小瓶，几块颜色奇特的矿石，还有几个用未知皮革包裹的小包。
吸引林薇注意的是老妇人身后，一个半开的旧医疗箱，里面露出一些看起来相当精密的、不属于这个破烂摊位的医疗器械部件。
她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继续打磨她的骨头。“生面孔。”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迷路了？还是找刺激？”
“找药。”林薇开门见山，“强效神经毒素解毒剂，还有延缓器官衰竭的药物。越快越好。”
老妇人停下了动作，抬起眼，这次仔细打量了林薇一番。“急用？人命关天？”
“是。”
“代价不菲。”老妇人慢吞吞地说，“我这儿有‘蚀骨水’的缓解剂，对大部分神经毒有点用。但如果是新玩意儿，或者混了别的……”她摇摇头，“得看样品，或者……看你付得起什么。”
林薇从怀里取出一个密封的小型采样管——里面是医疗单元从疤脸血液中分离出的微量毒素结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紫色荧光。
老妇人接过采样管，对着灯光看了看，又打开闻了闻（这个动作让林薇心中一紧），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嗯……有意思。深渊底子的玩意儿，但掺了别的东西……有活性，还在‘学习’。”她看向林薇，“你的人被这东西沾上了？能撑到现在，命挺硬。”
“有办法吗？”
“缓解剂可以试试，压一压，拖点时间。但要彻底解，难。”老妇人放下采样管，“这东西不常见，像是……特意‘调配’出来的。你要的不仅仅是药，姑娘。你可能惹上了不该惹的‘厨师’。”
厨师。调配猎食者的“厨师”？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缓解剂，什么价？”
老妇人报了一个数字，用的是一种林薇没听过的黑市等价物单位，但换算下来，大概相当于几十个标准能量单元——是她们全部家当的几十倍。
“我没有那么多能量单元。”林薇说，“但我有别的东西。知识。关于深渊能量结构、静滞场、还有……某种净化协议的框架信息。”
老妇人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浑浊中闪过一丝精光。“哦？”她身体微微前倾，“‘前朝’的学问？有点意思。但你得证明，你的‘知识’值这个价，而且……没掺水。”
林薇从怀里取出那个加密的数据片段存储卡（物理隔绝，无法远程读取）。“这里面有部分能量结构图谱和分析模型。你可以验证。”
老妇人接过存储卡，插进她摊位上的一台老旧的、外壳破损的读卡器。屏幕亮起，滚过一行行复杂的数据和三维模型。老妇人看得很快，干瘦的手指在油腻的控制板上敲击，调出不同的分析视图。她的表情从最初的漫不经心，逐渐变得专注，甚至有一丝……兴奋。
“确实是好东西……”她喃喃道，“虽然只是片段，但思路……很特别。不是星瞳主流学派的路子，更激进，更像是在试图理解，而不是单纯防御或净化……”她抬起头，盯着林薇，“这东西哪来的？”
“这不重要。”林薇迎着她的目光，“它值缓解剂，再加一些关于‘猎食者’和‘厨师’的情报吗？”
老妇人沉吟了片刻，黄色眼珠转了转。“缓解剂，可以。情报……”她压低声音，“‘猎食者’不是自然长出来的。有人在喂养它们，用特定的‘饵料’——就是你们这种身上带着特殊‘味道’的人。‘厨师’们……很神秘，没人知道他们在哪，为谁工作。但集市里，有人跟他们做过交易，用……‘原材料’，换一些市面上找不到的‘好货’。”
她用枯瘦的手指，隐秘地指了指广场对面，一个用厚重防水布完全遮盖、门口站着两个体型魁梧、全身覆甲守卫的摊位。“‘鼹鼠’的人偶尔会来补货。他们收各种稀奇古怪的活体样本、能量结晶、还有……‘干净的意识载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或许可以‘问问’他们。”
干净的意识载体？林薇想起苏珊·藤原关于意识转化的研究，脊背发凉。
“情报就这些。缓解剂给你。”老妇人从医疗箱深处摸出两支封装在金属管内的暗绿色药剂，“注射，每隔四小时一次。能暂时抑制毒素活性和神经侵蚀，争取大概……二十到三十个小时。之后，要么找到真正的解药，要么……”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林薇接过药剂，冰凉刺骨。“谢谢。”
“不用谢。”老妇人收回存储卡，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姑娘，你带来的‘知识’很有趣，但也是麻烦。‘厨师’们如果知道你在研究这个，可能会对你更感兴趣。还有，你身上……”她抽了抽鼻子，“除了毒素，还有别的‘味儿’。很淡，但很……‘正’。自己小心。”
林薇心中一凛，知道她说的是秩序印记。她不再多言，将药剂小心收好，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广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统一暗红色护甲、戴着全覆盖头盔、武器精良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的护甲风格与集市格格不入，简洁、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威慑力。为首的一人，头盔眼部是两道狭长的红色光条，他扫视广场，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
广场上的嘈杂瞬间低了下去。许多人低下头，或移开视线，仿佛不想引起注意。
暗红色护甲小队径直走向广场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为首那人停下，一个冷淡的、经过处理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开：
“‘管理者’通告：近期有未经授权的‘高价值目标’进入本区域。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金五百单元。协助捕获者，赏金两千单元。隐匿或协助逃脱者……后果自负。”
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
林薇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凉了。高价值目标？是在指她们吗？还是其他什么人？
她拉紧兜帽，低着头，快步向出口方向走去。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包括老妇人的）在她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就在她即将拐进离开的巷道时，那个暗红色护甲小队的首领，突然转过头，红色的目镜光芒，似乎精准地落在了她的方向。
虽然隔着人群和昏暗的光线，但林薇确信，他“看”了她一眼。
没有停留，没有动作。
但那一眼，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的伪装。
她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巷道，心脏狂跳。胸口的印记，因为紧张和危机感，又开始隐隐发烫。
那个“标记”……难道不仅仅是吸引“猎食者”？也引来了这些所谓的“管理者”？
她握紧了怀里的缓解剂，在迷宫般的巷道中拼命奔跑，朝着逃生艇的方向。
时间，更加紧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