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上前轻轻将一方素帕递到元妃手中,指尖触到她冰凉颤抖的指节时,元妃猛地攥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如今娘娘既已做出决断,便该往前看,您当为自己而活。”
元妃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用素帕胡乱擦了擦脸,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几分生气,只是那生气里混杂着太多的疲惫与茫然。
“为自己而活……”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咀嚼其中的滋味,又像是在问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
殿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将她苍白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原本精致的眉眼此刻却写满了沧桑。
许清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元妃心中的苦楚,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真正消解。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了几分,偶尔有几声鸦雀的啼叫传来,更添了几分凄凉。
过了许久,元妃才缓缓松开攥着许清嘉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
“你说得对,”她声音依旧虚弱,却比刚才多了一丝清明,“是该往前看了,只是这深宫高墙,往前看又能看到什么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棵老树,“或许,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做棋子罢了。”
许清嘉垂眸道:“娘娘若心中有想做之事,不妨试着去做,总好过困在原地自怨自艾。
奴婢虽身份低微,却也知道,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旁人如何看待,终究是旁人的事。”
她这话并非刻意劝慰,只是想起自己初到宁州的日子,虽也步步谨慎,却也总想着能凭手艺安身立命,不至于任人摆布。
元妃闻言,沉默了片刻,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却又很快黯淡下去。“试着去做……”
她低声重复着,像是在掂量这句话的分量,“可这宫里,哪有那么容易。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轻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深宫里的弯弯绕绕。”
虽未继续说下去,但许清嘉能感觉到元妃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光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被层层顾虑包裹得愈发微弱。
她望着许清嘉的眼神里,除了原有的审视与疲惫,似乎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仿佛在这死寂的深宫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卸下防备的出口。
元妃轻轻转动着腕间的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小清嘉,本宫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你,那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本宫一个你的秘密?”
许清嘉心中一凛,没想到元妃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故意笑着道:“娘娘这算不算强买强卖了?”
元妃被她逗得微微一怔,随即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细缝,透出些许暖意。
“强买强卖又如何?”她挑眉,语气里竟带了几分难得的鲜活气,“你别以为本宫就信了你上次的说辞,你的眼中丝毫都没有对着皇城的敬畏与向往,反倒像是藏着几分疏离。
你进宫定然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你的那双眼睛,可不像个只会揉面做菜的普通宫女。”
许清嘉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抹浅淡的笑意,只是眼底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瞬。
她垂眸避开元妃探究的视线,指尖在袖中悄然蜷缩,脑中飞速运转着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盘问。
殿内的烛火依旧在无声燃烧,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拉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中已换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轻声道:“娘娘说笑了,奴婢能是谁呢?不过是个家道中落、为求生存才入宫当差的普通女子罢了。
至于眼中的疏离……许是奴婢笨嘴拙舌,不懂宫中的规矩,又怕做错事惹娘娘不快,倒让娘娘误会了。”
元妃并未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刻意维持的平静,直抵心底最真实的角落。
“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我听李嬷嬷说,你总是望着那浮屠塔的方向,倒像是藏着什么念想似的。”
许清嘉的心猛地一跳,握着食盒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恭顺地垂着眼帘:“奴婢不过是瞧着那塔高,想着站在上面许能望见家乡的方向罢了。”
元妃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她的脸:“罢了,不逗你了,本宫知道你心里藏着事,也不逼你现在说。
只是你需记住,浮屠塔由太子的人把控,平日里切莫要轻举妄动,不然本宫也保不住你。”
许清嘉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恭声道:“奴婢多谢娘娘提醒,奴婢记下了。”
她知道,元妃这话绝非无的放矢,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或是在这深宫中,早已将各方势力的盘根错节看得通透。
这看似平静的提醒背后,或许藏着元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善意,又或是另一种更深沉的试探。
许清嘉不敢深想,只能将这份提醒牢牢刻在心上。
元妃躺在榻上,仰头看着殿顶那繁复的雕花。
金线勾勒的龙凤呈祥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像极了这宫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心。
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清嘉,本宫喜欢同你说话。
你身上没有那些宫人的谄媚与怯懦,也没有嫔妃们的算计与虚伪,倒像是一股清流,能让本宫在这令人窒息的深宫里喘口气。”
许清嘉笑着道:“能得娘娘青眼,是奴婢的福气。
其实奴婢也觉得与娘娘投缘,仿佛在这深宫里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回应了元妃的亲近,又巧妙地维持着宫女的本分,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的。
她知道,这短暂的“投缘”或许只是这深宫棋局里又一步未知的落子。
等回到司膳司时,已经入夜了。
许清嘉收拾了一番才回去歇息。
她刚卧倒在床铺上,就听见了外头传来的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
看了眼春晓,见她已经睡熟,许清嘉才小心翼翼的下床。
她披了件外衣来到院子角落处,借着月光看见墙头上立着一只灰羽信鸽,脚边系着个小小的竹管。
她屏住呼吸上前,轻轻解下竹管,展开里面卷着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雅奇已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