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苏木施离间，安范生嫌隙
洛阳的春夜带着一丝凉意，苏府书房的烛火却彻夜未熄。苏木独坐案前，面前摊开着三卷情报，分别来自成德、魏博和幽州。他的指尖在成德的情报上轻轻敲击，那上面详细记录了安重荣近来的一举一动：五日之内，三次召见契丹密使；飞狐口驻军增至八千；更关键的是，安重荣的亲信赵思温偷偷前往魏州，见了范延光手下的判官。
想要联合吗？苏木喃喃自语，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还是，想要试探？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墙上悬挂的巨幅地图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河北三镇的位置如三枚棋子，成德在北，魏博在南，卢龙在东，成品字形拱卫着河东。这三人若是铁板一块，朝廷便如芒在背；但若让他们彼此猜忌，则不堪一击。
来人。他轻声唤道。
一道黑影从窗外无声滑入，单膝跪地：主公。
是苏木最信任的密探，代号，在魏博潜伏已近两年。
范延光那边，对赵思温的到访作何反应？苏木问。
范延光起初很热情，设宴款待。但当赵思温暗示两镇合纵，共抗契丹时，范延光却含糊其辞，未置可否。夜枭声音低沉，属下觉得，范延光对安重荣已有戒心。
很好。苏木眼中精光一闪，这就够了。你回去，如此这般……
他附在夜枭耳边，低声嘱咐了许久。夜枭听完，眼中露出敬佩之色，领命而去。
苏木又召来另一心腹，掌管文书伪造的，将一封已写好的密信交给他：仿照安重荣的笔迹，再写三封。一封给契丹耶律璟，一封给幽州赵德钧，还有一封……给范延光。笔迹要真，语气要像，尤其是那一股子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跋扈劲儿，不能少。
影匠仔细研究着安重荣的真迹，那字迹龙飞凤舞，锋芒毕露，确是一派武人风骨。他点头：三日可成。
苏木摇头，明日便要。而且，要让这三封信地落在该落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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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州，魏博节度使府。
范延光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块和田玉，那是早年李嗣源赐他的奖赏。他今年五十二岁，文官出身，却在乱世中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与安重荣的跋扈不同，他的谨慎和多疑在河北三镇是出了名的。
节帅，他的首席幕僚李崧快步走进，神色凝重，刚截获一封密信，是从成德送往幽州的。
范延光眼皮一跳：
李崧展开信笺，念道：赵德钧兄台鉴：契丹之势，日甚一日。弟欲起兵抗辽，光复幽云。然魏博范延光，素来首鼠两端，恐难共事。弟意，待幽云收复，当以兄主卢龙，弟主成德，至于魏博七州，可分而治之。弟有子三人，愿以次子过继兄膝下，永结同盟……
范延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信的后半部分，是安重荣详细规划的分魏博七州方案：将魏州、博州划归成德，澶州、相州划归卢龙，卫州、黎阳独立为军，由安重荣的侄子管辖。
好一个分而治之！范延光将玉佩狠狠拍在桌上，声音阴冷，我魏博的基业，他安重荣一句话就要分了？
节帅，李崧犹豫道，这信会不会是伪造的？
笔迹是安重荣的，印信也是真的。范延光冷哼，我与他打了十年交道，他的字，我认得。何况……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赵思温前日来访，说什么两镇合纵，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如今看来，他是想麻痹我，好为分我魏博做准备。
那节帅打算如何应对？
范延光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阴狠：他不是要抗辽吗？好，我全力支持。你立刻起草奏折，向朝廷请命，就说魏博愿为北伐前锋。但条件是，朝廷需先拨发粮饷五十万石、军费一百万贯。另外……他压低声音，秘密调集澶州、相州兵马，向成德边境靠拢，就说防备契丹。我倒要看看，安重荣敢不敢让我大军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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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真定府。
安重荣正在校场上检阅新兵，忽然接到急报：魏博军在澶州、相州一线频繁调动，疑似要向成德进发。
什么？安重荣大怒，范延光想干什么？
赵思温匆匆赶来：节帅，我刚从魏州回来。范延光对北伐之事极为热心，已向朝廷请命，要当前锋。
他当先锋？那我成德军算什么？安重荣暴跳如雷，这个老狐狸，分明是想抢功！
话音未落，又一探马来报：启禀节帅，幽州赵德钧节度使派使者前来，说有要事相商。
安重荣皱眉：赵德钧？他不是在防着契丹吗？来凑什么热闹？
片刻后，幽州使者被引入。此人姓韩，是赵德钧的心腹，见了安重荣便道：安节帅，我家主公让我给您带句话——范延光不可信，他近日频繁调兵，恐有兼并成德之意。
安重荣眉头皱得更紧：此话怎讲？
韩使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范延光写给朝廷的密折抄件，我家主公花重金从洛阳得来。节帅请看。
安重荣展开信，只见上面写道：……成德节度使安重荣，虽有勇力，然性暴戾，难驭部下。臣以为，北伐若欲功成，当先削其兵权，或以魏博军监之，或以朝廷重臣分其权。否则，恐有尾大不掉之患……
混账！安重荣一把撕碎书信，我替他担着契丹的刀，他却在背后捅我的刀子！赵德钧怎么说？
我家主公愿与节帅结盟，共抗范延光。韩使者拱手道，只要节帅点头，卢龙军便可南下，与成德军形成夹击之势。
安重荣眼中凶光毕露，正要答应，忽然心中一动。他想起赵思温的汇报——范延光在魏州对之事含糊其辞。若范延光真要对付他，为何当时不答应联合？这赵德钧的消息，来得未免太巧。
他冷静下来，对韩使者道：请回复赵节度使，本帅自有分寸。
待使者离去，安重荣立即召来赵思温：你上次见范延光时，他态度究竟如何？
赵思温回忆道：范延光起初很热情，但谈及合纵细节时，便顾左右而言他。属下离开时，他似乎派了人跟踪。
跟踪？安重荣冷笑，看来不是他想对付我，是他怕我夺他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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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苏府。
主公，三封信都已送到。夜枭回报，范延光果然中计，已调集两万人马向成德边境施压。赵德钧也派使者煽风点火。安重荣虽未完全相信，但对范延光已起疑心。
很好。苏木点头，第一阶段完成。现在启动第二阶段。
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第二套文书，交给影匠：仿照范延光的笔迹，写一封回信。就说魏博军北调，实为防备契丹细作，绝无针对成德之意。倒是安节帅近日与契丹使者往来频繁，还需小心朝廷猜忌。这封信，要不小心落在安重荣派出的探子手里。
影匠领命而去。
苏木又召来兵部侍郎，命其起草一道密旨：着安重荣率成德军，即刻向飞狐口进发，契丹南侵之敌。另着范延光率魏博军，进驻邢州，成德。两军需密切配合，不得有误。
这道密旨，表面上是让两军合作，实则把他们推到了正面冲突的边缘——飞狐口在成德与幽州之间，魏博军要，必须穿过成德腹地。安重荣若遵命，则成德门户大开；若不遵命，则抗旨不遵。
密旨星夜送往河北，同时，苏木的另一道手令也送到了王彦章手中：率河东军五千，以为名，进驻赵州，切断成德与魏博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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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延光接到密旨，勃然大怒：好个苏木，这是要逼我与安重荣火并！
李崧劝道：节帅息怒。这旨意看似凶险，实则也是机会。既然朝廷让我们，便可名正言顺派军进入成德境内。届时，若安重荣敢阻拦，便是抗旨；若不敢阻拦，我们便在他的地盘上扎根。
你是说……
将计就计。李崧眼中闪过精光，我们派兵，但派的不是战兵，而是工兵。打着修缮道路、保障后勤的旗号，在成德境内修建三座军堡，囤积粮草。待军堡建成，便进可攻，退可守，成德便在掌握之中。
范延光闻言大喜：好计！
与此同时，安重荣也接到了密旨。他看后，一拳砸在案上：苏木这厮，阴毒！
赵思温分析道：节帅，这道旨意是阳谋。若我们奉命，则魏博军入境如虎；若抗命，则给了朝廷讨伐的口实。
那就让他们进不来！安重荣眼中凶光一闪，传令，在成德边境设卡，凡魏博军入境者，一律以防细作为由，扣留查验。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也不得踏入成德半步！
他又补充道：再给朝廷上奏，就说成德军已足御敌，无需魏博策应。同时，派快马去幽州，告知赵德钧，让他派兵南下。我倒要看看，苏木还想玩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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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邢州边境。
范延光派出的五千在边境被成德军拦下。带队将领拿出朝廷公文，守关校尉却不为所动：安节帅有令，防细作，任何人不得入境。
双方争执之下，成德军竟动了手，将魏博军拘押了三百人，声称搜出契丹奸细。消息传回魏州，范延光大怒，立即调集大军，在边境列阵，扬言若不放人，便要强攻。
安重荣毫不示弱，也调集两万人马，在边境对峙，还放出话来：魏博军若敢踏入成德一步，格杀勿论！
河北三镇，剑拔弩张。
洛阳宫内，李从珂急得团团转：苏相，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要打起来了！
苏木却好整以暇地品茶：陛下，让他们打。
什么？
他们打不起来。苏木放下茶盏，范延光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不会动手。安重荣跋扈，但刚被我压过一头，也不敢真的抗旨。他们现在对峙，不过是做给对方看，更是做给朝廷看。
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做。苏木微笑，等他们粮草耗尽，自然退兵。届时，陛下可下旨斥责两人不识大体，各罚俸一年，再命他们戴罪立功，共同防备契丹。如此，既削了他们的面子，又未动其根本，还能让他们互相监视，岂不快哉？
李从珂听得目瞪口呆：苏相，你这哪是离间，这是……
这是借他们的手，打他们自己的脸。苏木轻声道，陛下，纵横之术，不在于力敌，而在于心战。安重荣与范延光，本是同病相怜的藩镇，如今却因猜忌而互相防范。他们越是防范，朝廷越安全。这便是二虎竞食之计。
他望向北方，眼中深邃如渊：等他们斗得精疲力竭，便是我们收网之时。那时，河北三镇，将不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而是三枚听话的棋子。
窗外，洛阳的牡丹开得正艳。而千里之外的河北平原，两路大军仍在对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正走在苏木为他们铺设的棋盘上，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
唯有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在自己的府邸中，看着成德和魏博的动静，喃喃自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苏木，好手段。
他提笔，给自己的心腹韩使者写了一封信：告诉安重荣，卢龙军近日要防契丹，不能南下。让他好自为之。
信写完，他将其投入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聪明人，都不会在别人的棋局里当棋子。赵德钧冷笑，但苏木，你以为你真的掌控全局了吗？
他转身，从密室中取出一卷地图，那上面画的，是幽云十六州的详细地形，以及——一条从幽州直通洛阳的秘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低声说，谁是黄雀，还未可知。
河北的风云，愈卷愈烈。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个在洛阳品茗的年轻人，似乎早已算到了一切。
他放下茶盏，对身边的郭威说：去，给赵德钧也送一份。就说，安重荣与范延光之争，恐怕会波及幽州，让他早做准备。
郭威领命而去。
苏木独坐房中，轻声念道：天下如棋局，世人如棋子。可谁又知道，棋手与棋子，本就是相对而言的。
他取过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轻轻一落。那位置，正是幽州。
灯花爆开，光影摇曳。这场始于离间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