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李从厚让贤,李从珂登基
清泰元年的初夏,洛阳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自李从荣伏诛、李从厚登基以来,朝堂上的暗流从未停歇,反而愈发汹涌。皇宫大内的思政殿内,十九岁的皇帝李从厚枯坐在龙椅上,望着殿外摇曳的槐影,眼中满是疲惫与茫然。
陛下,该进药了。内侍监王德妃轻声提醒,将一碗漆黑的汤药捧到御前。这位与当年后唐王德妃同名的小太监,如今已是苏木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李从厚摆摆手,声音沙哑:搁着吧。苏相国何在?
回陛下,苏相国在枢密院处理军务,说是午后便来觐见。王德妃小心翼翼地答道,不过,冯侍郎已在外等候多时。
冯道迈着小碎步进殿,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如今鬓发全白,却依然精神矍铄。他行过礼后,从袖中取出一卷奏疏:陛下,这是户部呈报的上月赋税账目。自苏相国推行新政以来,国库收入增加三成,百姓赋税却减轻了两成,实乃奇迹。
李从厚接过奏疏,却看也不看,随手放在案上:冯卿,你说这皇帝,朕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冯道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何出此言?
昨日在御花园,朕想亲手摘个桃子,却被侍卫阻止,说苏相国有令,御花园一草一木皆为国库所计,不得妄动。朕这皇帝,竟连吃颗桃子都要看臣子的脸色。李从厚苦笑,冯卿,你说天下可有这般窝囊的天子?
冯道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苏相国此举,也是为了朝廷体面。如今国库初丰,确实不宜奢靡。
体面?李从厚忽然激动起来,朕的体面,就是被臣子关在笼子里当金丝雀养着?冯卿,朕知道,这皇位本就不该属于朕。当日若非皇叔清君侧,朕早就被李从荣害了。如今皇叔掌控军政,威加海内,朕这个皇帝,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正说话间,殿外传来通报:枢密使苏相国到——
苏木一袭紫袍,腰系金鱼袋,步履从容地走进思政殿。如今的他,已是正一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权倾朝野。他向李从厚行礼,目光却扫过冯道,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陛下气色欠佳,可是为国事操劳过度?苏木的声音温和而有穿透力。
李从厚强打精神:苏卿来得正好。朕……朕有件事想与卿商议。
请陛下明示。
李从厚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朕欲禅位于潞王,不知苏卿意下如何?
殿内瞬间死寂。冯道的瞳孔微微收缩,王德妃手中的拂尘地掉在地上。唯有苏木,面上波澜不惊,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一刻。
陛下,苏木缓缓开口,禅位乃国之大事,不可轻言。陛下年轻有为,何故出此想法?
年轻有为?李从厚惨笑,朕连批阅奏章的资格都没有。所有奏章,都是苏卿先批或,再呈给朕用印。朕这皇帝,不过是苏卿的掌印官罢了。与其如此,不如让贤于皇叔,也省得日日煎熬。
苏木沉默良久,忽然向冯道和王德妃道:二位请暂避,我有要事与陛下密谈。
待殿内只剩君臣二人,苏木才在李从厚面前坐下,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与皇帝平起平坐。
陛下可知,当年先帝驾崩前,对臣说了什么?苏木声音低沉。
李从厚摇头。
先帝拉着臣的手说,从厚懦弱,不堪大用,但朕子嗣凋零,只能传位于他。你要好生辅佐,若他实在不成器……便替朕,另择贤明之主。
李从厚浑身一颤:先帝……当真如此说?
臣不敢欺君。苏木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李嗣源的随身之物,这是先帝临终所赐,命臣以天下为重
李从厚盯着那块玉佩,眼中涌出泪水:原来……连父皇都不看好朕。
非是不看好,而是陛下生在乱世,这天下需要的不是仁弱的守成之主,而是能征善战的开拓之君。苏木语气诚恳,潞王骁勇善战,深得军心,正是结束乱世的不二人选。陛下若能主动禅位,不仅可保自身周全,更可名垂青史,成为主动让贤的千古明君。
主动让贤?李从厚喃喃道,苏卿是让朕当汉献帝吗?
苏木斩钉截铁,汉献帝是被迫,而陛下是主动。臣会安排一场盛大的禅让大典,让天下人看到陛下的高风亮节。大典之后,陛下可封让皇帝,居于洛阳别宫,安享富贵,不问世事。这是最好的结局。
李从厚闭上了眼睛。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苏卿打算如何操作?
苏木心中一松,知道大事已成。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拟好的诏书:陛下只需在这份禅位诏书上用印即可。其余诸事,臣自会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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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封《让位诏书》传遍天下。诏书中,李从厚自称寡德少能,难当大任,盛赞潞王李从珂雄才大略,功盖天下,并表示愿效仿尧舜,禅位于贤。诏书文采斐然,情真意切,正是苏木亲笔所写。
洛阳城内,各方势力闻风而动。
枢密副使刘延朗深夜拜访苏木府邸,忧心忡忡:相国,如此仓促禅位,恐天下不服。尤其是那些藩镇节度使,恐怕会借机作乱。
苏木正在灯下批阅文书,头也不抬:刘大人多虑了。江南藩镇早已不满李从厚的软弱,听闻此消息,只会拍手称快。至于北方藩镇……他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王彦章已率三万精锐驻扎在黄河渡口,谁敢不服?
刘延朗额角渗出冷汗。他这才明白,所谓的禅让,不过是苏木布下的一盘大棋。从清算李从荣党羽,到处决赵延寿,再到控制京畿军队,每一步都在为今日做准备。
那……冯道那边?
冯侍郎会亲自担任禅让大典的主礼官。苏木微笑道,他老人家历经三朝,最懂得顺应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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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让大典定在五月初五,端午节。苏木选择这个日子,寓意除旧布新。
从四月底开始,整个洛阳城就进入了狂欢般的筹备。苏木命人在城中张灯结彩,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发放粮米。百姓们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中,对即将改天换地的大事,竟没有多少抵触。
五月端午,天公作美,碧空如洗。皇宫正殿——明堂殿前,早已布置妥当。汉白玉台阶铺上了红毯,殿前广场站满了文武百官。李从厚身着龙袍,立于阶上;李从珂身穿藩王服色,跪在阶下。冯道手持黄绢诏书,高声宣读禅让文诰。
仪式冗长而繁琐,但苏木设计得天衣无缝。当李从厚亲手解下腰间玉玺,交到李从珂手中时,广场上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声。李从珂起身,转身面向群臣,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木身上。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感激、忌惮、欣赏、猜忌。
李从厚则被内侍搀扶着退到一旁,封让皇帝,迁往洛阳城西的承光宫。临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把龙椅,眼中没有留恋,只有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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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新帝李从珂在太极殿设宴,款待群臣。
酒过三巡,李从珂忽然开口:苏卿,今日之功,当居首位。朕欲封你为晋国公,食邑万户,如何?
殿内瞬间安静。苏木放下酒杯,起身离席,跪倒在地:陛下,臣不敢受。
为何?
臣本是华山一介布衣,蒙先帝不弃,委以重任。今陛下登基,臣当倾力辅佐,不敢贪图富贵。若封国公,恐天下人说臣与陛下做交易,以禅让之功谋私利。苏木言辞恳切,臣只求继续担任宰相,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谋安。
李从珂盯着苏木,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虚假。但苏木神色坦然,目光清澈。
李从珂大笑,不愧是苏卿!既如此,朕不强求。不过,这枢密使之职,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苏木叩首:臣领旨谢恩。
宴会继续进行,但在场的都是人精,谁都看得出,新帝与权相之间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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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苏木回到府邸,王彦章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相国,今日这一出,真是精彩。王彦章笑道,末将原以为会有一场血战,没想到兵不血刃就换了天地。
苏木褪去官袍,换上一身布衣,疲惫地坐下:兵不血刃,才是最高的权谋。若刀兵四起,百姓遭殃,我们与李从荣、石敬瑭之流有何区别?
那接下来……王彦章压低声音,石敬瑭在凤翔招兵买马,孟知祥在蜀地称帝,契丹在北方虎视眈眈。我们该如何应对?
苏木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夜风习习,送来远处更鼓的声响。他望着北方幽州的方向,那里曾是赵延寿的辖地,如今由王彦章镇守。月光下,他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
石敬瑭野心勃勃,但根基不稳;孟知祥偏安一隅,不足为惧;契丹虽强,但耶律德光刚愎自用,内部不稳。苏木缓缓道,真正的威胁,不在外,而在内。
在内?王彦章不解。
陛下今日封我为晋国公,是真心吗?不是,是在试探。苏木冷笑,我若接了,明日便会在府中。同样的,我今日让陛下顺利登基,他明日就会猜忌我功高震主。
王彦章倒吸一口冷气:那相国为何还……
因为时机未到。苏木打断他,乱世棋局,落子无悔。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盘棋中,找到那个能结束乱世的。李从珂,暂时算一个。但能不能坐稳,还要看他的造化。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彦章:传令下去,晋阳那边的密探要盯紧石敬瑭,特别是他与契丹的往来。还有,让刘知远整顿河东兵马,随时准备南下。
南下?打谁?
打该打之人。苏木没有明说,但王彦章已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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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承光宫内,李从厚独坐孤灯下。
一名老宫女端来茶点,低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李从厚摆摆手,忽然问:你还叫朕陛下?
老宫女吓得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起来吧。李从厚苦笑,朕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苏木说得对,主动让贤,保全性命,已是最好的结局。
他走到窗前,望向明堂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丝竹声声,正在举行新帝登基的庆功宴。而他这里,只有冷月残灯。
只是……他喃喃自语,这苏木,到底是忠臣,还是奸佞?
没有人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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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六,洛阳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天下,已经不一样了。
苏木在府中书房,展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各方势力:后唐(已改名为后晋)、后蜀、南唐、吴越、契丹……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停在汴梁的位置。
从珂啊从珂,他轻声道,希望你不要步李存勖的后尘。否则……
他收回手指,从书架上取下那本残破的《鬼谷子》。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发黄的信笺,那是父亲苏敬之当年留下的绝笔。
乱世之中,仁义难存,唯权谋可自保,唯纵横可安身。勿念私仇,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民为棋子,寻明主,定乱世。
苏木将信笺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父亲,他对着跳动的火焰低语,儿子已经找到了明主,也报了家仇。但乱世未定,纵横之路,还很长。
窗外,天色渐明。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五代的乱局,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