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那股能把钢铁都融化的灼热气息,还有那仿佛要将人灵魂都碾碎的痛苦,都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霄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窥天灵瞳,是最高分辨率的显微镜,能看透物质的本质。
那现在,这双眼睛,更像是加上了维度分析的超级雷达。
他依旧能看到福伯体内那深不可测,如同休眠火山般沉寂的气血之力。
但他更能清楚的感觉到,就在自己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福伯那一直锁定在他身上,看似随意的气机,出现了一丝极其剧烈的波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不解,甚至还有一丝骇然的情绪。
尽管它一闪即逝,快到连宗师级的强者都无法捕捉。
但在林霄现在的感知里,却像是黑夜中的探照灯,清晰无比。
福伯,你老人家的戏,演完了。
现在,该轮到我登场了。
林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口腔里,那原本能要他性命的太阳金精,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狂暴的属性,化作了一股温润甘甜的津液,正缓缓滋养着他刚刚经历过毁灭与重生的五脏六腑。
他喉结微动,将这最后的一丝精华,轻轻咽下。
然后,他从床上一跃而下,站直了身体。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更不见丝毫刚刚经历过生死大劫的虚弱。
恰恰相反,他此刻的状态,好到前所未有。
原本因为本源亏空而干涸的丹田,此刻浩瀚如海,金色的玄天真气如同星云般缓缓旋转,比之前凝练了数倍不止。
那些被霸道能量寸寸撑爆又重塑的经脉,坚韧宽阔,真气在其中奔流不息,发出了江河奔涌般的细微声响。
焚天炼体诀,破而后立。
福伯这场要命的考验,阴差阳错,竟成了他修为突破的最大机缘。
林霄伸了个懒腰,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清脆爆鸣,仿佛炒豆子一般。
一股悠长深厚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将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浊气尽数排出。
他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向房间中央的桌子。
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无比沉稳,脚掌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却有一种踏在实地上的厚重感。
三步之外,福伯依旧站在那里。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谦卑与和善,微微躬着身子,浑浊的老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林霄的错觉。
但林霄知道,那不是。
这位深不可测的老管家,此刻的内心,绝对不像他表面这么平静。
他一定在疯狂的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但没有被太阳金精的能量撑爆,反而将其完美吸收,甚至还让修为更进了一步。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打乱了他的所有剧本。
林霄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只已经空了的白玉瓷碗。
碗身光滑,入手温润,再也感受不到之前那股霸道的能量气息。
他将空碗递还给福伯,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眼神清澈,意有所指。
“好茶。”
他顿了顿,又补了两个字。
“提神醒脑。”
这四个字,像是一句最真诚的夸赞,又像是一句最辛辣的讽刺。
福伯端着托盘的手,在接过空碗的那一刻,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
他的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碗底。
空的。
而且,没有一丝能量残留。
全都被吸收了。
一丝真正的惊涛骇浪,在福伯的心底深处掀起,但他脸上那属于管家的职业面具,依旧是那么天衣无缝。
他那双总是略显浑浊的老眼深深的看了林霄一眼。
这一次,林霄从那眼底深处,清晰的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赞许和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
“林先生喜欢就好。”
福伯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卑温和,他将托盘稳稳端在胸前,微微躬身,便准备转身离开。
他走的很慢,似乎是想给林霄留下一个从容的背影,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送茶。
一切,到此为止。
你不问,我不说。
考验结束,大家心照不宣。
这或许是这位老管家,此刻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然而,林霄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就在福伯转身,一只脚刚刚迈出去的刹那。
“福伯,等一下。”
林霄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很平静,但在寂静的房间里,却仿佛一道惊雷,让空气都为之一滞。
福伯迈出去的脚,停在了半空。
他的背影,也僵在了那里。
林霄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夜色下,别墅的花园静谧优美,各种名贵花草在月光下摇曳生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一盆罗汉松上。
那盆罗汉松的造型极为奇特,枝干虬结苍劲有力,每一片松针的朝向,每一段枝丫的转折,都仿佛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是福伯的杰作。
林霄之前只是觉得好看,有艺术感。
但在经历了焚天炼体诀的洗礼,修为突破之后,他再看这盆罗汉松,看到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哪里是在修剪松树?
这分明,是在用一种极其高明的手法,梳理着这棵植物的经脉和气血!
那些看似随意的剪裁,每一个落点,都精准的切在了植物生长能量流转的穴位上。
或截断或疏导,或提拉或压制。
以天地为炉,以草木为身,以剪刀为针。
这根本就是一套登峰造极的针法!
一套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活人针!
林霄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看着那盆罗汉松,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用一种悠悠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语气说道:
“我以前一直觉得,福伯您是深藏不露的养生大家。”
“不过现在,我忽然觉得,您这身修剪花草的功夫……”
林霄故意拉长了声音,房间里的气氛,也随之凝固到了极点。
福伯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化的雕像。
林霄这才缓缓的将目光从罗汉松上收回,落在了福伯那略显佝偻的背影上,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结论。
“倒像是……某个失传已久的针灸流派啊。”
话音落下。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福伯那一直微微佝偻的背,在这一刻,瞬间僵住。
那不是简单的身体僵硬,而是一种肌肉在瞬间紧绷到极致,仿佛被猛兽盯住的猎物,所产生的应激反应。
一秒。
两秒。
三秒。
足足过了三秒钟,福伯那僵直的背,才缓缓的,一寸一寸的,松弛了下来。
但,他没有立刻转身。
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林霄都有些意外的动作。
他缓缓的,将手中一直端着的青瓷托盘,轻轻的放在了旁边的一张边柜上。
整个过程,不疾不徐,优雅从容,仿佛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
当托盘落稳的那一刻。
福伯那微微佝偻的背,竟然缓缓的,挺直了。
那不是一种刻意的挺拔,而是一种卸下了所有伪装之后,自然而然的舒展。
就像一柄藏在鞘中数十年的绝世神兵,终于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尘埃,展露出了它本该有的锋芒。
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从他身上悄然散开。
他缓缓的转过身。
脸上那副属于管家的谦卑和善,第一次,完完全全的褪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深莫测,非笑似笑的奇特表情。
他的眼神,不再浑浊,而是变得如同深夜的寒星,锐利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一刻,他不再是慕家的那个老仆人福伯。
他只是他自己。
一个林霄完全看不透的,隐世高人。
他看着林霄,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一些,那笑容里,带着三分惊讶跟三分欣赏,还有四分,是棋逢对手的玩味。
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再苍老温和,而是多了一份中正平和的磁性,清晰的在房间里回响。
“哦?”
“看来林先生对园艺,也颇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