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黄昏时分。
王至诚将王明杰带至王府后院一处僻静的凉亭。
亭外有流水潺潺,亭内有石桌石凳,桌上已备好清茶两盏,茶香袅袅。
“坐。”王至诚率先落座,示意王明杰坐在对面。
夕阳的余晖透过亭檐,洒下金色的光斑。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更显此处幽静。
“这七日,你感悟如何?”王至诚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王明杰沉默片刻,整理思绪,方才开口:“初时只觉叔爹所授玄奥难解,渐渐方知其中深意。武道‘见天地’,是要打破自我局限,与天地共鸣;魂道‘明天地之理’,是要超越表象,直指本源;治世之道,则是在混沌中寻秩序,在矛盾中求平衡。”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三者看似不同,实则相通。都是在探寻‘道’的某种表现形式。”
王至诚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你能悟到这一层,很好。那么今日,你我便再论一论这‘道’。”
他放下茶盏,目光望向亭外流水:“你可知,何为道?”
王明杰沉思良久,缓缓道:“道可道,非常道。道不可言说,不可名状,却又无处不在,生养万物。就个人体悟而言,道似是一条路,一条通往真理、通往圆满的路。”
“路?”王至诚轻轻一笑,“不错的比喻。不过,路有尽头,道无始终。路是人走出来的,道却是亘古长存。”
他伸手在空中虚虚一划,亭外流水忽然停顿了一瞬,几滴水珠悬浮空中,折射着夕阳的光辉。
“你看这水。”王至诚道,“水无常形,随器而变,遇方则方,遇圆则圆。此为柔。然水滴石穿,洪水滔天,又能摧枯拉朽,无坚不摧。此为刚。刚柔并济,变化无穷,这是水之道。”
水滴重新落入溪流,继续潺潺向前。
“道亦如是。”王至诚继续道,“它既是最刚强的法则,又是最柔和的包容。它规定日月运行、四季更替,却又允许生命在规则内自由生长。”
王明杰若有所思:“所以叔爹的意思是……道既是规则,又是超越规则的存在?”
“不错。”王至诚点头,“规则是道的显化,但道本身高于一切规则。正如这流水,水流的方向受地形约束,这是规则;但水本身的性质——润下、就湿、包容、变化——这也是道。”
他话锋一转:“那么,修行者所求之道,又是什么?”
王明杰沉吟道:“修行者所求,应是超脱凡俗,得证大道,成就永恒?”
“永恒?”王至诚笑了,“日月尚有盈亏,天地亦有成住坏空,何来永恒?”
他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你母亲追寻的道,是以个体之极印证大道。这条路,求的是纯粹,是超然,是‘我即是道’。”
“而我选择的道,”他转过身,目光深邃,“是在红尘中历练,在权柄中淬炼,集众生之力,养我之神,护一方安宁。这条路,求的是平衡,是责任,是‘道在众生’。”
王明杰心头震动:“这两条路,孰高孰低?”
“无高无低。”王至诚摇头,“道无高下,只在适合。你母亲心性清冷,志向高远,适合独行之路;我肩负太多,牵挂太多,适合红尘之路。正如这流水与高山,一者灵动,一者沉稳,你能说孰优孰劣?”
他重新坐下,看着王明杰:“那么你呢?你未来要走的,是哪条道?”
王明杰陷入长久的沉默。
亭外流水潺潺,暮色渐浓。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不知。母亲传我月华之道,清冷孤高;叔爹授我治世之理,厚重务实。这两者在我心中交织,有时觉得该如母亲般超然物外,有时却又觉得该如叔爹般担当重任。”
“这便是你的道。”王至诚忽然道。
“什么?”王明杰一怔。
“矛盾,挣扎,抉择,成长。”王至诚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你的道不在纯粹的超脱,也不在完全的入世,而在两者之间寻找平衡。你要做的不是选择其中一条路,而是走出属于自己的第三条路。”
他指尖轻点石桌,桌面上竟浮现出一幅太极图的虚影,阴阳鱼缓缓旋转。
“阴与阳,动与静,入世与超脱,并非截然对立。”王至诚的声音如暮鼓晨钟,敲在王明杰心间,“真正的道,是在对立中寻统一,在矛盾中求和谐。正如这太极,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相济,方成大道。”
王明杰看着那旋转的太极图,心中似有明悟。
“所以我的道……”他喃喃道。
“你的道,需要你自己去领悟!”王至诚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要做的,是以入世之心做事,以出世之心观己。既要脚踏实地,又要仰望星空。”
暮色完全笼罩了凉亭。
王明杰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心中的迷雾正在缓缓散开。
“多谢叔爹指点。”他郑重行礼。
“不必谢我。”王至诚摆手,“道只能指引,不能代替。今日之言,你且记在心中,未来慢慢体悟。”
他站起身:“明日你便离开王府,去经历,去感悟吧!记住,真正的修行不在静室,不在演武场,而在你走过的每一步路,经历的每一件事,遇见的每一个人。”
“明杰谨记。”王明杰也站起身,深深一揖。
“去吧!”王至诚挥了挥手,“好好休息。明日,我不送你了。”
王明杰再次行礼,转身走出凉亭。
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见王至诚依旧站在亭中,青衫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又格外孤独。
这一刻,王明杰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
这个男人,是他的生父,是大楚的支柱,是武道魂道的巅峰存在,却也是会思念父母、会牵挂子女、会在静室中独自修行的普通人。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凉亭中,王至诚望着王明杰远去的背影,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一挥,石桌上的太极图虚影缓缓消散,化作点点灵光,融入暮色之中。
“第三条路……”他低声自语,“孩子,这条路不好走。但若你能走通,或许真能超越我和你母亲,走出前所未有的道。”
夜色渐深,王府各处陆续亮起灯火。
王至诚在凉亭中又站了片刻,才缓步离开。
他知道,从明日开始,这个孩子将真正踏上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而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余下的,唯有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