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老李的魂魄,与其他魂魄的反应截然不同。
他没有跪下,也没有尖叫。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双常年握刀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他先是打量了一下高耸的殿柱,又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双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高座之上,那一团威严的漆黑上。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静。这沉静里,有疑惑,也有一种面对未知时的审慎。
这种反应,让宝座上的司马烬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一个真正的无辜者,魂魄被强行拘到这种地方,要么恐惧,要么愤怒。只有心里藏着巨大秘密的人,才能在最初的冲击过后,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堂下何人?”司马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老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显然是被这直接灌入魂魄的声音影响。但他很快就稳住了。他对着宝座的方向,不卑不亢地一拱手。
“草民李大,清河县人,以屠宰为生。不知尊驾是何方神圣?将草民唤来此地,有何吩咐?”他的声音很平稳,就像在菜市口和人谈论猪肉的价钱。
好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司马烬心中闪过一丝念头。他没有再废话,直接开启了“罪业回溯”的功能。他想看看,这个人的罪恶簿上,到底写着什么。
随着他的意念,罪恶簿在他面前展开。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书页上竟是一片模糊,只有寥寥几个字浮现:杀业缠身,罪孽深重。
具体的罪状,竟然看不清楚。
司马烬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对方的意志力太强,在无意识地抵抗?还是因为自己没有信物,强行拘魂导致能力受限?
他决定换个方式。既然看不清罪状,那就直接回溯他的行踪。
“案发当晚,你在何处?”司马烬问道。
“回尊驾的话,草民在家中睡觉。操劳了一天,睡得很沉。”老李回答得滴水不漏。
司马烬没有理会他的回答。他催动神力,大殿中央的黑雾开始流转,一幅模糊的画面在雾气中缓缓展开。
画面里是张家宅院的后巷,时间是深夜。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巷子深处走出,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熟练地翻上了张家的院墙。
那个身影,正是老李。
画面消散。
“你还在说谎。”司马烬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压力,“你明明潜入了张家。”
老李的魂魄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他看着那团消散的黑雾,脸上的镇定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立刻就找到了解释。
“尊驾明鉴!草民……草民是走了个近路!”他急切地辩解道,“草民的内人,夜里突然想吃城南王记的烧鸡。草民心疼她,就想着去买一只。从张家后院穿过去,能省不少路!草民……草民只是图个方便,绝没有害人之心啊!草民翻墙进去,很快就从前门溜出去了,张家里的人根本没发现!”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一个屠夫,身强力壮,翻个墙走个近路,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司马烬知道,他在撒谎。从后墙翻进去,再从前门溜出去?这根本不是走近路,这是在逛院子。
这个老李,比他想象的还要狡猾。
司马烬的耐心正在被消耗。他不再言语,而是将体内仅存的大部分神力,一次性地灌注到了“罪业回溯”之中。他要强行看到真相!
“嗡——”
整个阎罗天子殿都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轰鸣。宝座上的黑暗光芒暴涨,司马烬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但他没有停下。
大殿中央的黑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翻滚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老李的魂魄在这股力量面前,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惊恐地看着那个漩涡,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似乎想逃离这个地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钉在原地。
一个全新的画面,从漩涡中猛地投射出来。
那是在张家的正堂。
满地都是血。
老李就站在这片血泊中央。他手里握着他那把剔骨的屠刀,刀锋上,鲜血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的身上,脸上,都溅满了温热的血点。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球上布满了血丝。那眼神,不再是老实本分,而是一种混杂着疯狂、兴奋和满足的癫狂。
画面定格在他那张扭曲的脸上。
“不……”
老李的魂魄看着那画面中的自己,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魂魄的边缘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他指着那幅画面,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假的!这不是我!这是你捏造出来的幻象!你陷害我!”
他的心理防线,在铁证面前开始崩溃了。
但仅仅是崩溃还不够。
司马烬需要他的供词,需要知道物证的下落。
“你为何要杀他们?”司马烬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审判的质问。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老李的魂魄在顽抗,他双手抱着头,疯狂地摇晃着,“我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我怎么会杀人!这不是我!”
他的魂魄在强大的神威和不愿承认的罪行之间来回拉扯,变得极度不稳定。
司马烬感到一阵眩晕。神力消耗殆尽,他已经无法再维持更高强度的审判。他明白,这个老李的意志,比他审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顽固。单纯的梦境威压,已经无法让他彻底招供了。
再审下去,自己的魂魄都可能受损。
而且,即便他现在招了,在现实世界里,没有物证,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必须找到铁证。
司马烬做出了判断。他看着那个仍在挣扎咆哮的魂魄,用最后的意志,下达了驱逐的命令。
“滚出去。”
老李的魂魄在一声不甘的怒吼中,化作一缕黑烟,被强行弹出了阎罗天子殿。
大殿恢复了原样,司马烬坐在宝座上,身体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他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的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必须在现实中,找到那把刀,和那件沾满鲜血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