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最后一个字，叶蓁蓁把信纸拿起来，吹了吹还没干透的墨迹，仔仔细细地折好，装进信封里。
粘信封口的时候，她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窗外头，堂屋那边又传来爷爷闷着声的咳嗽，一下，又一下。
叶蓁蓁把写好的信压在书底下，起身去了堂屋。
杜老爷子还靠在椅背上，时不时闷咳两声。
她掂了掂桌上的温水瓶，里头还有半瓶热水。
倒了一杯，递到爷爷手里：“爷爷，喝点热水，润润嗓子。”
杜老爷子接过来，慢慢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确实舒服了些。
叶蓁蓁看着他喝水的样子，心里盘算着：
光是热水还不够，得弄点蜂蜜才好，润肺止咳最管用。
明天下了班，得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蜂蜜卖。
要是没有，就得想想别的法子，或者托人去打听哪儿能买到。
“蓁蓁啊，别忙活了，早点休息，你明天还得上班呢。”
杜老爷子放下搪瓷缸，声音还有些沙哑。
“哎，那爷爷你也早点歇着。”叶蓁蓁应着，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刚回到屋里，堂屋又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比之前似乎更闷了些。
叶蓁蓁心头一紧，又快步走出去。
杜老爷子正扶着桌子站起身，脸色在油灯下显得有点灰败。
“爷爷，是不是又难受了？”她赶紧上前扶住。
“没……咳咳……没事，”
杜老爷子摆摆手，气息有些不匀，“就是突然有点……气短。”
叶蓁蓁扶他重新坐下，手很自然地又搭上他的腕间。
指下的脉搏，比午前更显细数，尤其在右寸部位，那种滞涩的感觉愈发明显。
她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了——病情似乎有加重的趋势，恐怕不仅仅是天凉诱发老毛病那么简单。
“爷爷，您先回屋休息。”她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
“我再去给您煮碗顺气的汤药过来。”
安顿好杜老爷子躺下，叶蓁蓁又去灶房，重新生火，熬起药来。
这次，她特意多加了一小片年份很浅的参须，只为固护那一口虚浮的元气。
药罐在小泥炉上咕嘟着，苦涩里带着参须特有的气味。
叶蓁蓁守在旁边，望着跳动的火苗，脑子飞快地转着。
尘肺，或者说严重的陈旧性肺损伤……
但胡医生擅长的更多是内科杂病和针灸，对这种明确的职业性肺病，恐怕也缺少特效之法。
县医院呢？赵军医或许能帮着想想办法，但限于条件，顶多也就是开点缓解症状的西药，或者建议他们去市里、省里的大医院。
可即使是到了那些地方，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想治愈这种陈年旧疾谈何容易？
或许……她想起前世零星看过的资料，有些特殊的呼吸操、食疗方，配合中药，能延缓病程，提高生活质量。
药煎好了，叶蓁蓁滤出小半碗浓浓的药汁，端到主屋。
杜老爷子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
“爷爷，再喝一点，这药能安神，顺气。”她扶着老爷子，小心地将药喂下去。
这次喝完，杜老爷子长长地吁了口气，胸口的起伏似乎平稳了些，眼皮也渐渐沉了。
叶蓁蓁守在旁边，直到听见均匀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回到自己房间，吹熄了油灯和衣躺下。
黑暗中，爷爷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的一两声轻咳，还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都清晰可闻。
叶蓁蓁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房梁。
明天。明天去卫生院，她就先去问问胡医生，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治疗的思路。
还有蜂蜜一定要买，或许还可以弄点川贝和雪梨……
日子要一天天过，病也要一点点磨。
杜衡不在，她一定要照顾好爷爷，不能慌，慌了，爷爷就更没指望了。
她想起杜衡信里那句“等批下来，我就回去接你”，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有他在，她总觉得有依靠。
可眼下，他远在千里之外，这场硬仗，得靠她自己先扛起来。
天刚蒙蒙亮，叶蓁蓁就醒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侧耳倾听——主屋那边的动静，果然传来杜老爷子的几声轻咳，但比夜里那阵急促的闷咳好多了。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先去主屋门口听了听，这才放心去灶房生火。
熬了一锅软烂的小米粥，又蒸了两个鸡蛋。
等杜老爷子起来时，热腾腾的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了。
“爷爷，感觉好些没？”叶蓁蓁仔细看着他的脸色。
“好多了，夜里那阵过去就松快了。”
杜老爷子坐下喝粥，气色确实比昨晚好些，但眼下的青影还在，
“昨晚影响你休息了吧。”
“不影响，爷爷您好好的就行。”叶蓁蓁把剥好的鸡蛋放进他碗里，
“今天我去卫生院，找胡医生仔细问问您这情况。
您就在家歇着，别出门，也别干活。
炉子上的汤药我已经熬好了，您记得按时喝。”
安顿好家里，叶蓁蓁背上药箱骑着自行车往卫生院去。
胡医生今天来得早，正在诊室里整理东西。
叶蓁蓁走了进去，也没多寒暄，直接就把杜老爷子的症状、病史，还有自己诊脉的发现，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胡医生听完，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示意叶蓁蓁伸手，自己也在自己腕间比划了一下，沉吟道：
“脉象沉细而涩，右寸尤甚，痰带灰暗，井下劳作史……
蓁蓁，你判断得不错，这极可能是‘石肺’之症，也就是西医说的尘肺。
此病乃金石粉尘沉积肺络，年深日久，化为窠臼，阻塞气道，损伤肺体。非一般外感内伤可比。”
“胡医生，那……有什么办法吗？”叶蓁蓁的心提着。
胡医生捋了捋胡须，缓缓道：“想要根治，难。
古方之中，有‘清燥救肺’、‘麦门冬汤’等法，旨在润燥化痰，保肺生津。
针灸可取肺俞、膏肓、膻中、足三里等穴，宽胸理气，扶正固本。
但这一切，都只能缓解症状，改善生活质量，延缓病情发展。
想要将那沉积数十年的粉尘浊物尽数清除……难，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