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这他妈… 又是哪？
意识像是被从高速搅拌机里倒出来，泼在了一块绝对零度的寒冰上，瞬间冻结，然後又被扔进了温水里慢慢化开。没有下坠的撞击感，也没有空间撕裂的剧痛，只有一种… 轻柔的、彷佛从深海缓缓浮上水面的、带着巨大压强变化的晕眩和失重感。耳朵里灌满了类似於耳鸣、但又更加绵长、更加… 空灵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大的、精密的仪器在极远处运行的背景噪音。
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觉自己像一滩被泼在地上的水银，正在快速渗透、消散进脚下冰冷的、光滑的“地面”里。连维持一个完整的“人形”意识都变得极其困难，思维断断续续，像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路。面板下的银色血管黯淡无光，几乎感觉不到了。观测者锚点… 还在，但像一块烧尽的炭，只有一点点余温，连“看”都“看”不见了。
我瘫着，一动不想动，连“睁开眼”的力气都快没了。能量视野… 根本打不开，或者说，开启的瞬间就自动关闭了，反馈回来的是一片… 无法形容的、均匀的、带着微弱萤光的乳白色“空”。没有能量波动，没有生命迹象，什麽都没有，乾净得像刚擦过的白板。
低语？不，这里连低语都没有。只有那种绵长的、空灵的嗡鸣，单调，持续，像永恒的安眠曲，听久了却让人从骨头缝里发毛。
我在哪？那个该死的随机传送门把我扔到什麽鬼地方了？宇宙的停屍房？还是某个巨大机器的核心舱？
不知瘫了多久，可能几秒，可能几小时。求生的本能，像埋在最深处的火种，顽强地、一点点地，重新点燃。不能就这麽躺着。得起来。得看看。
我拼尽全力，将几乎要散掉的意识一点点重新“捏”拢，勉强构成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然後，极其缓慢地，撑着“地面”，试图坐起来。
“地面”是冰凉的，光滑得不可思议，像最上等的玉石，但没有任何纹理。触感坚硬，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弹性。我低下头（如果那能叫低头），看向身下。
乳白色。无边无际的、均匀的、散发着极其微弱自发萤光的乳白色“地面”，向四面八方延伸，直到没入一片柔和的光晕中，看不到尽头。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也没有任何障碍物或参照物。整个空间，就是一个无限延伸的乳白色平面。光线从“地面”本身均匀地散发出来，不刺眼，但足够照亮一切，却也因此没有影子，让一切都显得扁平、不真实。
这是… 什麽地方？虚拟空间？某种维生舱内部？还是… 我他妈已经死了，这是死後的世界？
我挣扎着站起来（如果那能叫站），双腿发软，视野晃动。环顾四周，一模一样的景象，无论看向哪个方向。没有风，没有气味，温度恒定在一个不冷不热、让人无法感知的状态。绝对的洁净，绝对的单调，绝对的… 死寂。
太乾净了。乾净得可怕。比深渊的污秽和鲸落的腐臭更让人不安。这里的“无”，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迫力，彷佛在无声地消磨、同化着任何闯入的“有”。
必须离开这里。不然我会被这片纯白彻底消化掉。
我选了一个方向（根本没区别），开始迈步。脚步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没有声音，只有意识移动时产生的、极其轻微的滞涩感。走了几十步，周围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回头看，也分不清是从哪来的。我像被困在了一个没有边界的乳白色迷宫里。
就在我越来越焦躁，几乎要发狂时，前方极远处的乳白色“地平线”上，突然… 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非常小，但在这单调的背景下，异常醒目。
是什麽？出口？另一个倒霉蛋？还是… 陷阱？
我心中警惕，但没有别的选择。我调整方向，朝着那个黑点走去。距离感在这里完全失灵，看起来不远，却走了很久很久。黑点慢慢变大，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 长方形的、边缘规整的、黑色的… 方块？大概有半人高，静静地矗立在乳白色的“地面”上，像茫茫雪原上的一块墓碑。
我加快脚步（如果能叫加快），终於来到了这个黑色方块面前。它通体黝黑，不反射任何光线，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接缝或标识。材质不明，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它就这麽立着，散发着一种与周围乳白色空间格格不入的、沉默的、带着某种… 资讯感的气息。
我绕着它走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伸手摸了摸，冰凉，坚硬。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这是什麽？地标？控制器？还是… 仅仅是一个装饰？
我将意识集中在手上，尝试探入方块内部。当我的感知触碰到方块表面的瞬间——
嗡。
方块表面，突然荡起了一圈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一行行散发着微光的、我完全看不懂的、由极其复杂的几何符号和流动线条构成的“文字”，如同瀑布般在方块光滑的表面上滚动起来！速度极快，内容浩瀚，彷佛在传输着海量的资讯。
同时，一个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彷佛直接从虚空中响起的电子合成音，用一种我从未听过、却莫名能理解其含义的语言，直接在我意识中说道：
“检测到未授权意识接入… 识别协议啓动…”
“生命形态： 残缺资讯体\/能量聚合变异体… 来源资料库无匹配记录…”
“携带外部标记： ‘观测者协议-子节点’（状态：休眠\/严重损坏）… 识别码：[破损]…”
“接入点： ‘摇篮’隔离试验场-‘静谧回廊’（编号：tranquility-7）…”
“警告： 试验场处於封闭维护状态。非授权个体禁止进入。请立即退出。重复，请立即退出。”
隔离试验场？静谧回廊？摇篮的试验场？ ！ ！
我心中巨震！那个随机传送门，竟然把我送到了摇篮内部的一个试验场？ ！ ！ 可这里看起来… 完全不像任何生物试验场，倒像是…
“我… 无意闯入。需要离开。出口在哪？” 我尝试用意识与这个方块（或者说，控制这个方块的系统）交流。
“请求收到。正在核查离开权限…” 电子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检索什麽，“个体无有效许可权。无法授权离开。”
“根据试验场管理条例第3条，未授权闯入者将被执行‘资讯隔离’程序，直至授权管理员处置。”
“‘资讯隔离’程序启动。倒计时： 10… 9…”
资讯隔离？ ！什麽鬼？ ！把我关起来？还是… 格式化？ ！
“等等！ ！” 我急道，“我有‘观测者’许可权！ ！虽然损坏了！ ！还有，我携带关於‘虚空污染’的重要资讯！ ！你们必须知道！ ！”
我语无伦次，试图抓住任何可能的救命稻草。
“检测到关键词：‘观测者’、‘虚空污染’… 正在重新评估威胁等级与资讯价值…”
“评估中… 警告： 检测到个体意识内存在高浓度混乱数据残留（来源： 鲸落核心崩溃）及未知高维资讯碎片（标记： 摇篮\/窃火者\/源点）… 污染风险： 高。”
“综合评估： 个体具潜在研究价值，但同时为高风险污染源。建议： 执行深度扫描与资讯提取，随後进行安全隔离或销毁。”
“深度扫描程序准备中… 请勿移动或抵抗，以免造成不可逆数据损伤。”
操！ ！ ！ 要扫描我？ 提取资讯？ 然後销毁？ ！ ！
我转身就想跑！ ！ ！但双腿（意识体）像灌了铅，沉重无比。周围乳白色的空间彷佛也变得粘稠起来，限制着我的移动。
“扫描程序启动。”
嗡————————！ ！ ！
比之前强烈千百倍的、冰冷而精准的感知力，如同无数根无形的探针，从四面八方、从那个黑色方块、甚至从乳白色的“地面”和“天空”中射出，瞬间刺入我的意识体！ ！ ！
“呃啊啊啊！ ！ ！”
无法形容的痛苦！ ！ ！ 不是肉体的疼，而是“存在”本身被粗暴地翻检、阅读、复制所带来的、最根源的恐惧和撕裂感！ ！ 我的记忆，我的经历，我的情感，我体内混乱的能量，甚至我意识深处那些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来自观测者、摇篮、窃火者、虚空的资讯碎片… 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放在解剖台上，被冰冷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暴露在无影灯下！ ！ ！
“记忆区扫描… 发现大量战斗、生存、逃亡记录… 关联地点： 废土、方舟、伽马前哨、卡戎、锈蚀号、混沌边缘、伊甸、鹈鹕-7、回响深渊、鲸落…”
“能量结构分析… 变异蓝血（源点亲和性），银色经络（未知高阶能量传导组织），观测者锚点（损坏），窃火者印记（残留）…”
“资讯碎片提取… 关键词： 摇篮计划、虚空之眼、守夜人、播种者、窃火者协议、观测者悖论…”
“污染检测… 检测到‘虚空之眼’低语污染残留（微弱），‘鲸落’腐朽能量侵蚀（中等）…”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 极高。 个体为多种高危资讯与能量载体，稳定性极差，存在扩散污染及引发区域性现实扰动风险。”
“建议： 立即执行资讯剥离与实体销毁程序。”
不！ ！ ！ ！ ！ ！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抽离、复制、然後… 原本的“我”即将被当作无用的、危险的“废料”处理掉！ ！ ！
绝望和愤怒如同岩浆般爆发！ ！ ！ 老子经历了那麽多，从废土挣扎到现在，不是为了死在这里，像垃圾一样被扫进垃圾桶！ ！ ！
“滚！ 开！ ！ ！ ！”
我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发出无声的咆哮！ ！ 与此同时，我将意识深处那个几乎熄灭的观测者锚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向那些侵入的扫描探针！ ！ 同时，调动体内所有混乱的能量——蓝血的冰冷，银色经络的躁动，甚至那些来自虚空和鲸落的污染残留——不再试图控制，而是让它们全部暴走！ ！ 像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将混乱与毁灭的气息疯狂扩散出去！ ！ ！
既然你要扫描，要资料，老子就给你！ ！ 全给你！ ！ 看你能不能消化得了！ ！ ！
轰！ ！ ！ ！ ！
我的意识体内部，彷佛有什麽东西炸开了！ ！ 混乱的能量和资讯风暴以我为中心猛地爆发！ ！ 那些冰冷的扫描探针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充满悖论和冲突的资讯洪流冲击、扰乱、甚至… 反侵蚀！ ！ ！
乳白色的空间剧烈震荡起来！ ！ 原本均匀的光线开始扭曲、闪烁！ ！ 脚下光滑的“地面”出现了一圈圈蛛网般的裂痕！ ！ 那个黑色方块表面的资讯流动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发出刺耳的、彷佛系统过载的警报声！ ！ ！
“警告！ 警告！ 扫描目标发生不可控资讯暴走！ 污染扩散加速！ 区域性现实稳定性下降！ ”
“啓动紧急抑制协议！ 啓动现实加固程式！ ”
“错误！ 错误！ 抑制协议受到高维度资讯干扰！ 加固程式能量供应不足！ ”
“试验场隔离屏障受损！ 重复，隔离屏障受损！ ”
整个乳白色的空间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萤幕一样，剧烈地闪烁、扭曲！ ！ 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如同马赛克般的资料缺失！ ！ 我感觉束缚我的那种粘稠感在减弱！
机会！ ！ ！
我趁着这片混乱，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像没头苍蝇一样，朝着远离黑色方块的方向，疯狂“奔跑”！ ！ ！ 身後，是系统尖锐的警报和空间不断崩溃、重组的诡异景象。
我不知道能跑到哪去，但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 ！
跑！ 跑！ 跑！ ！ ！
乳白色的空间在我身後不断坍塌、扭曲，露出後面更深沉的、彷佛是无数0和1流动的、纯粹的数据深渊！ ！ ！ 前面，依旧是无尽的乳白，但似乎… 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丝… 不同的颜色？ ！
那是… 出口？ 还是另一个陷阱？
我不管了！ 朝着那点颜色，用尽最後的力量，冲了过去！ ！ ！
身後的崩溃声、警报声越来越近，彷佛下一秒就要将我吞噬…
眼前的那点颜色迅速放大，变成了一个… 不断旋转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稳定的圆形光圈！ ！ 像一扇门！ ！
是出口！ ！ ！ ！
我发出一声混合了绝望与希望的嘶吼，用尽最後的力气，纵身扑进了那个蓝色的光圈！ ！ ！
在身体被蓝光淹没的瞬间，我回头看了一眼。
身後，那片曾经绝对洁净、绝对死寂的乳白色“静谧回廊”，已经变成了一个布满裂痕、资料乱流肆虐、彷佛即将彻底崩溃的数字地狱…
然後，蓝光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