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米走到收银台,柜台后坐着的大姐正低头织着毛线,头也不抬地问:“要啥?”
“来四个菜,”张小米熟练地点单,“青椒肉丝、红烧肉,再要个炒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说着将钱和粮票递了过去。
大姐放下毛线活,唰唰几笔写完,撕下锅贴似的小票递过来,顺口叮嘱:“找你的钱和粮票拿好。三两粮票够了,凭票取菜,别弄丢了。”
“哎,谢谢大姐。”张小米将小票仔细揣进仿制军装的内兜,快步回到桌前。
这会儿不是正经饭点,大厅里显得有些空荡。
除了他们这一桌,就只剩斜对面两个戴着五角星军帽的年轻人在低声聊着部队里的事,靠窗那边则坐着一对带着小女孩的干部模样夫妻。
“小票给师傅了,”张小米坐下说,“说是红烧肉得等会儿。”
秦淑芬兴奋地搓着手:“国营饭店的硬菜都费功夫,越是等得久,味道越香!”
母亲笑着点头:“可不是嘛,我觉得最好吃的就是你爸学校附近的“美味居”。
“你和你姐小的时候,只要下馆子就去那里,每次去也都点红烧肉,同样都需要等二十分钟,可那味道——比家里炖的香多了。”
“主要是舍得放油,”母亲压低声音补充,“家里哪敢这么炖啊。小米,这顿饭花了多少?”
张小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几个钱,都是家常菜。”
正说着,炒土豆丝先上来了。白瓷盘里堆得冒尖,醋香混着蒜香直往鼻子里钻。
接着番茄炒蛋也来了,金黄的鸡蛋裹着酸甜的番茄汁,看着就下饭。
“这土豆丝真脆生!”秦淑芬夹了一筷子,嚼得咯吱响,“醋放得正好,开胃。”
说着给婆婆夹了块鸡蛋:“您尝尝,火候正好,一点没老。”
肉菜果然慢些。约莫十分钟后,青椒肉丝上桌,瘦肉丝切得匀称,青椒碧绿脆嫩,油光发亮。
最后压轴的红烧肉终于来了,厚实的肉块炖得软糯发亮,浓稠的酱汁挂在肉上,香气扑鼻,连隔着挺远的那桌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扭头张望。
“可算来了!”张小米先给母亲夹了两块肥瘦相间的,这才自己夹了一大块,“嗯,炖透了,入口即化,一点都不腻。”
他又尝了口青椒肉丝:“这个也好,肉丝实在,没裹多少淀粉。”
母亲则偏爱番茄炒蛋,用汤汁拌着米饭,眼里带着怀念:“这酸甜口拌饭最香了。我怀着你的时候,就馋这一口。”
这顿饭吃了约莫四十分钟,碗底都吃得干干净净。从饭店临出门时,母亲到底不放心,非要看看收据。
“一块五?还用了三两粮票?”老太太一看数字,心疼得差点拍大腿,“这够家里一个星期的菜钱了!”
她那懊恼又满足的复杂表情,恰好被邻桌的老太太看见,对方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推门出来,外面依旧酷热难耐,嘴里还留着红烧肉的油香和番茄的酸甜。
张小米解开领口,意犹未尽:“下次还来这儿,味道实在,价格也公道。”
秦淑芬笑着附和:“主要是不用排队,省时间。”
母亲却板起脸来:“我就不该听你们的。在医院门口买几个馒头,就着咸菜吃多好。”
见儿媳妇在场,她又缓和了语气:“想吃红烧肉还不简单?等我出院了,回家给你们炖,保准比这儿还好吃!”
张小米搀着母亲往医院走,无意间回头,看见邻桌那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正朝他友善地挥手道别。他也微笑着挥手回应。
去往医院的路上,母亲还在念叨饭菜太贵,可脸上那心满意足的神情却怎么也藏不住。
回到病房安顿好,张小米已是满头大汗。母亲劝他脱下外衣,他却执意不肯——那厚布缝制的钱搭子里,还装着吴用给他的近三千块钱,沉甸甸地缠在腰上呢。
等秦淑芬取了换洗衣物回来,小两口在楼梯间商量。最后决定由张小米去银行存上两千五百元,剩下的交给秦淑芬保管。
这个朴实的女人却只肯要二十元:“我睡觉沉,万一晚上陪床时丢了怎么办?”
最后张小米硬塞给她五十元,这才匆匆往银行去了。
再说2016年的这天晚上,飞机平稳降落在跑道,顾弘毅终于在人流中接到了此行最关键的人物——顾家的定海神针,太奶奶刁月娥。
与以往那种带着审视与威严的冷淡不同,这一次,老太太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竟对他露出了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
这笑容,让顾弘毅心中那块关于继承权的巨石,瞬间落下一大半。
实话实说,在这半夜三更的机场灯光下,乍见太奶奶那张脸,若非是几十年看惯了,任谁都会心生寒意。
在她布满皱纹的左脸上,一道狰狞的、长长的刀疤,从额角斜劈至下颌,如同一条蜈蚣盘踞,破坏了原本的清秀容貌,却也赋予了她一种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的煞气。
这道疤,与其说是伤痕,不如说是顾家在南洋浴火重生、最终崛起的血腥徽章。
七十多年前,为避战祸,顾家举族南迁,在南洋的东方城勉强站稳脚跟,成了一个不上不下、谨小慎微的华商家族。
那时,家族长孙顾长空与在国内结识的新婚妻子刁月娥,刚刚完成学业,在国内举办了简单的婚礼,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回到了东方城。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家人的温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门之夜!
就在他们归来的当晚,觊觎顾家产业已久的东方城三大世家联手发动了突袭。
那一夜,火光冲天,喊杀震地。顾家长房的男丁为了掩护族人,几乎全部战死!
顾长空拼死护着新婚妻子刁月娥突围,自己身中数刀,刁月娥也浑身是伤,脸上更是被敌人狠狠劈中一刀,深可见骨。
虽然最后侥幸被残余的亲族抢回,但顾长空终因伤势过重,在第二天黎明时分含恨离世。
临终前,他死死抓着刁月娥的手,气息奄奄却目光灼灼:“月娥……顾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当时,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顾家人,谁也没把这句遗言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