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鹰岭那枪没打死他。
那就是老天爷让他活下来,把该说的话说了,该办的事办了。
他得联系老首长。
只有老首长,能解开那道锁,能把他那些封存已久,却又比命还重的功绩抖落出来。
可怎么联系?
侯亮平的人像看贼一样盯着他。
手机?早被收走了。
电话?门口那俩寸步不离。
这屋里,连个能传话的人都找不着。
祁同伟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窗外。
夜色浓得像墨,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争吵声,顺着夜风飘上来几句。
“凭啥不让进?俺们就看一眼!”
“领导吩咐了,谁也不能进。”
“祁厅长是好人!俺是林城来的,他帮过俺们全村,俺们就想看看他咋样了!”
声音有点耳熟……祁同伟心里猛地一动。
他想起来了,和石头坳村一样,这次是林城那边来的老乡!
他之前匿名资助过他们村修路建学校,去年他们村长老爹重病,还是他偷偷托关系给安排进这医院治好的。
这肯定是听说他出事了,连夜赶来的。
唯一的机会!
祁同伟的心脏砰砰狂跳,伤口疼得更厉害了。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慢慢挪到床边。
床头柜上,放着护士留下的记录本和一支圆珠笔。
他一把抓过笔和本子,垫在膝盖上,借着仪器那点微弱的光,开始写字。
字写得歪歪扭扭,跟蚯蚓爬似的。
但却越写越顺,越写越激动。
【老首长亲启:部下祁同伟,入官场、染淤泥……如今身陷囹圄,命悬一线。恳请您看在往日情分,解封‘深渊’及‘天穹’档案。不求苟活,唯愿起底汉东贪腐窝案,为汉东省百姓再做最后一件好事!】
写到最后,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名字签得都有些潦草。
他把那页纸撕下来,折了又折,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他看向病房门,那俩看守虽然迷糊,但肯定没那么容易糊弄。
略一思索,将小台灯扭向窗户,开关明灭了几下。
很快,轻微的动静响起。
一张黝黑的脸贴在玻璃外面,焦急地往里看。
是老村长的孙子胖虎,这些常年在山里攀爬采药的老乡,有他们的办法。
祁同伟朝着窗户的方向,晃了晃那张纸条。
窗外的少年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又把窗户推开一点。
又快又轻,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虎子,你这么熟练,没偷摸干坏事吧?”
“哪有!就是……看过村里寡妇洗澡……”
祁同伟乐了,把纸条塞进那只手里。
“祁叔,那帮臭当官的欺负您了?”
“没事的,虎子,连老天爷都不敢收我!把这封信给你爷爷,请他连夜派人送到……”
祁同伟说了个地址,胖虎的手立刻缩了回去,对他用力点了点头。
窗户又被轻轻合上。
祁同伟整个人脱力地瘫回床上,但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
信送出去了,希望能快些,好尽早把老根叔他们解救出来。
楼下,隐约传来老村长压低声音的呵斥:
“行了!看也看不着,咱别给领导添乱,走,回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门口一个看守嘟囔了一句:
“妈的,总算把那帮泥腿子哄走了,穷山恶水出刁民……”
另一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死了,盯紧点,天亮就能换班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汉东格局的信息,已经悄无声息地送了出去。
祁同伟闭上眼,如释重负。
“猴子,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天刚蒙蒙亮,祁同伟就被疼醒。
好不容易挨到护士查房,换了药,喂了点流食。
那滋味,比受刑还难受。
刚迷迷糊糊想眯瞪一会,门口又传来了那个让他脑仁疼的声音。
“开门,我进去看看情况!”
是侯亮平。
这猴子,是真不让人消停。
门“吱呀”一声开了。
侯亮平看到山民们都不在,脸上瞬间挂上了志在必得的假笑。
抓走几个带头的,果然一石二鸟,能审讯还能杀鸡儆猴。
他自得不已,当然不会认为是祁同伟劝人走的。
陆亦可和林华华跟在他后面,因为昨晚侯局的做法,脸色都不太好看。
“哟,祁厅长,精神头看着还行啊?”
侯亮平踱到床尾,双手插在裤兜里,语气轻佻。
“睡一觉,想通点没有?那钱…到底花哪儿去了?说说呗,也省得我们费劲查了。”
祁同伟眼皮都没抬,懒得看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他攒了点力气,声音嘶哑地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声音也拔高了。
“祁同伟。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装死狗就能蒙混过关?我告诉你,你那点破事儿,我侯亮平挖地三尺也能给你刨出来!”
他猛地一拍床尾的铁栏杆,“哐当”一声巨响。
“今天,你必须给我开口!”
侯亮平可不管什么尊重伤者,更来劲了,指着祁同伟的鼻子。
“说!你和赵瑞龙怎么分赃的?大风厂工人的股权是不是你伙同高小琴吞了?陈海的车祸是不是你指使的?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
他唾沫横飞,气势汹汹,恨不得把所有的脏水一股脑全泼过来。
祁同伟咬着牙,脸色憋得更白了,手指抠着床单,青筋暴起。
他真想跳起来给这处处针对自己的猴子一拳!
但他动不了,更不会中计摊上个暴力违抗执法的罪名。
“砰!”
病房门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推开,这一次,门轴险些被撞掉。
“又他妈是谁啊!一个个演戏上瘾了是吧?”
侯亮平以为那帮刁民杀了个回马枪,扭头一看,表情凝固在脸上。
只见门口那两个检察院看守,像两只小鸡崽一样,被两只铁钳般的大手一左一右扒拉开了,踉跄着差点摔倒。
三个穿着笔挺军装的身影,如同三座铁塔,堵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