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宁昭转身离开时,司正忽然叫住她:“昭贵人如果你真想查,那你去查一查郑懿大人记的“序号”。”
“人的序号?”
“不是,有时候死的也是人,没来的也是人,被换走的也是人。”
他声音更低了:“若他连名字都不记,那就只能记住那是“哪一个序号”。”
宁昭凝住几息问道:“你能说多少?”
司正望着药录阁角落最低一层:“那里有本册子,别人的字写在最下面。我们叫它“不归录”。只写编号不写名字。从癸丑年秋起到现在都没断过。”
宁昭看着那方向,没有走过去。
只是轻轻道:“谢谢,我知道进到哪一步,就该回得哪一步。今天够了。”
司正点头:“回是好事。真正不能回的,是走太快的那种人。”
宁昭走出药录阁后,没有立即离开太医院。
她站在药田中央,望着那些青绿的草。
那些草安静无声,却像在提醒人,这里救人,也可能送人。
关键只在谁写下名字?谁把名字改成了序号?
天光又亮了一些。
宁昭收起帽子,快步离开。
她知道回来的人,没几个。
但只要林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就说明这一案,还能继续查。
日头刚升,青禾便送沈莲到庄子外。
她没多话,握着沈莲的手:“娘娘说,你今天要去记一件事。”
沈莲点头:“放心,只要是娘娘叮嘱的,我一定会记。”
青禾叮嘱:“记得发茶香囊,晕的时候想一下,就能回神。”
沈莲把香囊贴身收好,回头看了一眼宫墙方向。
“青禾,帮我照顾娘娘,她也在查……别让她累着。”
青禾点头,看着她进庄子一步没回头:“姑娘……不,娘娘……现在真不一样了。”
庄子早晨安静,老人一样坐在门边晒太阳,看她来没说欢迎也没问理由,只指了指后院。
“她在那儿。”
沈莲走到小棚门前,脚步放得很慢。
她敲了一下门,却没有直接进。
里面传来绣针的声响,仍是很规律。
沈莲等了一会儿,才柔声道:“林姐姐,我来找你。你昨天说过,你怕忘下面的针法……我记得。”
窗户缝里传来她的声音:“你记得……哪里?”
沈莲轻声说:“你说绣一个人的名字要绣三遍。第一遍要清楚,第二遍要快,第三遍……要敢用力。”
针法停了,那声音像在犹豫:“你也……绣过?”
“我不是绣过,我是听过。你说的时候,你眼睛没有看人,可你声音里……像很想记住什么。”
不远处的老人也听见了,他站起来,脸上有一种久不见的神色,像是有人终于知道用什么话敲门。
棚门缓缓被推开,林栖站在里面,眼睛仍显疲,却不像昨天那样陌生。
她问道:“你想绣谁?”
沈莲深吸一口气:“我娘。”
林栖眼睛轻轻动了一下:“你记得她什么样?”
沈莲没有急着说外貌,而是回答:“她教我写“白”字,说,下雨时要把字写在手心,手心热,字不会忘。”
林栖的呼吸微微变快,眼眶有湿意,但她没哭:“你想……绣出来?”
“我想,我怕我越不写,她越不回来。”
林栖点了一下头:“那我教你,可你要知道写字是容易,绣字……要花命。”
沈莲没有退:“我愿意花。”
林栖坐回绣架,把旁边那张小凳子让给她。
“你坐,我说得慢,你听得清。”
沈莲坐下,腰背挺直,像学徒,也像提刀的人。
林栖抬手,拿出两条绣线,一白,一青。
她指着白线:“这是记得。”
又指向青线:“这是忘得。”
沈莲问:“忘也要绣进去?”
“是,因为记得的人,必定也有忘的地方。要是只记得,那不是绣,是说谎。”
沈莲点头,手却轻轻发冷:“那我……先从记得的绣起。”
林栖轻声:“你娘叫什么?”
沈莲闭眼,咬唇。过了一会,她才开口:“林秋。”
林栖的指尖轻轻一抖,却马上稳住。
“她叫秋,你叫栖。你们是相连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沈莲问:“什么?”
“一个是归,一个是停。”
“一个是回去,一个是留下。”
这话说得平静,却不是谜语,听得懂也能懂得深。
沈莲没有说话,只握紧线。
她知道,这一针下去是试探她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命,也绣进去一部分。
林栖把绣圈放在她手上:“你先绣一个“秋”字。”
沈莲吸一口气,终于落针。
针下去时,她没有哭,但手稳了下来。
老人站在门口,轻声对陆沉说:“这丫头……是能进来的。”
陆沉不知何时已站在后院,他没有打断:“能出吗?”
老人望着那针法,缓缓道:“想出,她就还在路上。若不想就会变成下一个“序号”。”
陆沉点头:“那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她带出去前,先让她明白一件事。”
老人问:“什么?”
陆沉看向那半开的棚门,轻声说:“绣命的人,只要还绣得出自己的名字,就不是序号。”
这句话落下时,棚里已经出现很完整的“秋”字雏形。
针法不熟,却有力。
午后,宁昭在米铺后院等沈莲回来。
她没坐,站在树下看树影,像是在数时间。
沈莲回来时,衣袖沾了一点土,脸上有汗。
她没有哭,也没有慌,只走过来低声说:“娘娘,我绣出来了一个“秋”字。”
她把绣布拿出来,那字写得不完美,却很清楚。
宁昭看了一眼:“很好。”
沈莲又说:“林姐姐说,我要记住我不是为了别人绣,是先为了自己绣。她说我能绣这个字,就是我还有力气。”
宁昭点头:“她说得对,真正活着的人,要先记住自己,才能有想起他人的权利。”
这句话说得直接,不绕弯。
陆沉靠在门口,没进来,只问:“庄子里有什么异常吗?”
沈莲想了想:“老人说……有人正盯着庄子。越靠晚上越明显。他没说是谁,只说“不是庄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