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战役的庆功酒气还萦绕在营区上空,土灶上温着的米酒还剩半坛,碗沿的酒渍都没干透,楚阳就把楚小山叫进了指挥部最里间。帐篷外的士兵还在哼着滇西小调擦拭枪支,帐篷内却透着一股与庆功氛围格格不入的凝重——楚阳弯腰,从铺下拖出一个半人高的樟木箱,箱身刻着暗纹,黄铜锁扣被摩挲得发亮,在煤油灯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是从印度神庙带出来的零头。”楚阳摸了摸箱锁,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打开看看。”楚小山接过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箱盖弹开的瞬间,煤油灯的光被箱内的物件反射,晃得人眼睛发花——十来件嵌着红宝石、蓝宝石的金器堆在左侧,金簪的簪头雕着缠枝莲,金镯上錾着云纹,宝石在暗处透着细碎的光;中间铺着红绒布,摆着二十多块玛瑙翡翠,绿的如深潭,红的似烈火,最大的一块翡翠足有巴掌大,水头足得像要滴出水来;右侧码着三十锭马蹄金,每锭都刻着“足赤”二字,沉甸甸地压着箱底。
“这……这得值多少钱?”楚小山的手悬在半空,不敢碰,只觉得怀里的箱子沉得像揣了座小山头。
“最少六十万大洋。”楚阳把箱盖合上,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够咱们军工厂开一年,够全团弟兄发三年饷。”他将箱子往楚小山面前推了推,“现在,你把它送到恐龙府的‘和顺昌’当铺,找掌柜周老七。就说‘镇南楚某’托他出手,只收现银,而且要故意把消息漏给两个人——哀牢山的李润芝,还有昆明的唐继尧。”
楚小山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团长!李润芝可是滇西最大的土匪,手下三千多弟兄,哀牢山的山寨固若金汤,官府剿了三年都没动静!让他知道有这么多金银,他肯定会来抢;唐继尧是彩云省督军,要是知道有人私藏这么贵重的东西,怕是会……”
“要的就是他们都知道。”楚阳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恐龙府”的位置。地图是用麻纸画的,恐龙府被圈了个红圈,离镇南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十里,中间只隔了两条小河和一片松树林,而哀牢山的主峰,就在恐龙府西北方向五十里处。“恐龙府是唐继尧的地盘,他这人最护食,别说六十万大洋,就是有人动了他地盘上的一亩三分地,他都得跳起来。李润芝最近缺军饷,上次派人去镇南抢粮,被咱们打回去了,现在正红着眼找机会——这笔钱,他不可能不动心。”
他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划了条弧线,从攀枝花到镇南,再到恐龙府:“等李润芝去抢当铺,唐继尧必然会剿匪。现在前线正和北洋军胶着,他抽不出正规军,只能找地方保安团。咱们镇南保安团上半年清剿了李天福,战斗力在滇西的保安团里排得上号,又是离恐龙府最近的——到时候,他不派咱们去,派谁去?”
楚小山眼睛一亮,刚才的错愕瞬间变成了兴奋,他一拍大腿:“团长这招高!借着剿匪的名义,咱们既能顺理成章地离开前线,不用再跟北洋军死磕,又能把队伍拉回镇南,还能借着唐继尧的命令,名正言顺地调动兵力——龙云就算想拦,也拦不住!”
“记住,动静要闹大,但戏要做全。”楚阳走到楚小山身边,细细叮嘱,“你乔装成马帮的伙计,脸上抹点锅灰,衣服穿得破点,混在运茶叶的马帮里去恐龙府。见到周老七,让他对外说,这箱子是‘某下台大官寄存的赃物’,怕被查抄,急着变现,价值最少百万大洋。还要让他故意加派几个‘看守’,白天在当铺门口晃悠,晚上却把地窖的锁弄松,撤掉大半人手——就是要引李润芝亲自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这是周老七的暗号,你给他看,他就知道是自己人。办完事后,你别回攀枝花,直接回镇南找楚平,让他提前把军工厂的库存弹药清点好,再让杨金秀联系阿木阿其,让彝寨的青壮准备好,随时接应——咱们回镇南后,可能要立刻去恐龙府,得提前把后路铺好。”
楚小山把纸条揣进怀里,用力点头:“放心吧团长!保证办妥!”他抱起樟木箱,箱子虽沉,脚步却异常轻快。趁着夜色,他从营区后门溜了出去,换了身打补丁的粗布短褂,脚上蹬着一双破草鞋,脸上抹了两把锅灰,活脱脱一个常年跑山路的马帮伙计。第二天一早,他就混进了一支往恐龙府运茶叶的马帮,跟着马队一路翻山越岭,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啃干粮,三天后,终于抵达了恐龙府。
恐龙府比镇南繁华些,街道两旁全是商铺,酒肆、茶馆、当铺鳞次栉比。和顺昌当铺在街道的中段,门脸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和顺昌”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楚小山走到当铺门口,正好看到周老七在柜台后算账,他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周掌柜,有‘货’要当。”
周老七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楚小山掏出那张纸条,递了过去。周老七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他赶紧起身,对着伙计说:“看好铺子,我带这位客人去后堂。”
进了后堂,周老七关上门,才压低声音问:“你是楚团长的人?”楚小山点点头,把樟木箱放在桌上。周老七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金银珠宝时,眼睛都直了,他伸手拿起一块翡翠,对着光看了半天,嘴里喃喃道:“好家伙……这么好的水头,怕是在昆明都少见!”
“周掌柜,这些东西,我家主人想托您出手,只收现银。”楚小山把楚阳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我家主人说了,事成之后,给您抽两成佣金,再送您一块翡翠。”
周老七的手微微颤抖,两成佣金就是十二万大洋,够他把当铺扩建成恐龙府最大的商号了。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咬了咬牙说:“行!楚团长的吩咐,我照办!”他立刻让人把樟木箱锁进当铺后院的地窖,地窖里原本放着些当来的旧家具,他特意把箱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还在门上挂了把看起来很结实的大锁——实则锁芯早就被他弄坏了,一撬就开。
接下来的几天,周老七开始“不经意”地散布消息。他去酒肆喝酒,故意跟老板抱怨:“最近生意不好做,昨天来了个马帮伙计,押了个大箱子,说是某下台大官的私藏,全是金器珠宝,要当百万大洋!我哪有那么多现银?只能先把箱子收着,可这东西太烫手,要是被官府知道了,我这当铺怕是要保不住了!”他去赌场赌钱,输了钱就叹气:“要是能把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出手,别说输这点钱,就是把整个赌场买下来都够了!可惜啊,那可是‘赃物’,谁敢接?”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恐龙府的大街小巷。茶馆里的茶客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听说了吗?和顺昌当铺收了个百万大洋的箱子!全是金器珠宝!”“我听说是前清的一个大官藏的,现在那大官倒台了,急着变现跑路呢!”“李润芝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来抢!”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哀牢山李润芝的耳朵里。李润芝坐在山寨的虎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从北洋军手里缴获的驳壳枪,枪身被他擦得锃亮。他的手下“瘦猴”站在一旁,眉飞色舞地汇报着打听来的消息:“大哥!错不了!我派人去恐龙府盯了三天,和顺昌当铺的周老七每天都派人去地窖查看,那箱子肯定是好东西!恐龙府的保安团就一千多人,还都是些老弱残兵,上次咱们去抢粮,他们连城门都不敢开!咱们带两千弟兄去,半夜突袭,保管能得手!”
李润芝眯起眼睛,手指在虎皮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他最近确实缺军饷,山寨里的粮食只够吃一个月,弟兄们的子弹也快用完了,要是能抢到这笔钱,不仅能解决军饷问题,还能扩充队伍,到时候别说恐龙府,就是镇南都能拿下。“百万大洋……”他舔了舔嘴唇,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周老七会不会设套?”
“大哥,绝对不会!”瘦猴赶紧说,“我打听了,周老七是个贪财的主,他肯定是想把东西出手,赚笔佣金。而且恐龙府的保安团最近在和邻县的保安团争地盘,根本没心思管当铺的事!咱们今晚就出发,神不知鬼不觉,抢了东西就回山寨!”
李润芝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好!就这么办!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半夜出发!带足家伙,要是遇到抵抗,直接开枪!”
当天半夜,哀牢山的土匪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摸进了恐龙府。两千多人的队伍分成两拨,一拨负责在外围警戒,防止保安团增援;另一拨由李润芝亲自带领,直奔和顺昌当铺。当铺的后门虚掩着,周老七早就按照楚小山的吩咐,撤掉了看守。土匪们没费多大劲就进了后院,瘦猴一脚踹开地窖的门,看到里面的樟木箱时,兴奋地大喊:“大哥!找到了!”
土匪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樟木箱抬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当铺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恐龙府的保安团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毕竟是地方驻军,听到动静后,还是赶了过来。“不好!有埋伏!”李润芝心里一惊,赶紧下令:“撤!带着箱子撤!”
土匪们扛着箱子,往外冲。保安团的士兵们虽然慌乱,却也架起了机枪,对着土匪们扫射。子弹像雨点般落在土匪们的周围,有的土匪中了枪,倒在地上哀嚎;有的土匪慌了神,扔下箱子就跑。李润芝红了眼,挥舞着驳壳枪,大喊:“别慌!跟我冲!”他带着几百个悍匪,边打边退,硬生生从保安团的包围圈里撕开了一个口子,带着樟木箱和剩下的土匪,狼狈地逃回了哀牢山。
第二天一早,恐龙府保安团损失惨重的消息就传到了昆明。唐继尧正在督军府里和参谋们讨论前线的战事,听到消息后,气得拍了桌子,茶杯都被震得掉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地。“李润芝这贼子!竟然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他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恐龙府的保安团是吃干饭的吗?两千多人的土匪,竟然让他们带着东西跑了!还折损了四百人枪!”
“督军,息怒。”旁边的参谋赶紧劝道,“现在前线正和北洋军胶着,蔡锷将军那边催着要援军,咱们抽不出正规军去剿匪。恐龙府的保安团经过这次损失,只剩下六百多人,怕是难以抵挡李润芝的反扑。”
“那怎么办?就让李润芝这么嚣张下去?”唐继尧怒视着参谋。
参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督军,镇南的楚阳,他的保安团战斗力很强。上次攀枝花战役,他以一个保安团的兵力,打败了北洋军一个旅,截断了川滇补给线,是个难得的将才。而且镇南离恐龙府近,让他去剿匪,最合适不过。”
唐继尧眼睛一亮,他确实听说过楚阳的名字,龙云在给他的战报里,多次提到这个年轻的保安团团长,说他打仗很有章法。“对!楚阳!”他立刻下令,“给楚阳发报,让他率镇南保安团即刻前往恐龙府剿匪!告诉他,只要能剿灭李润芝,我就把他的保安团升为正规军编制,番号由他定!”
当天下午,唐继尧的电报就送到了攀枝花。此时的楚阳,正在营区里“愁眉苦脸”地应付龙云——龙云想让他的保安团继续进攻北洋军的“老虎嘴”隘口,那里地势险要,北洋军架了四挺重机枪,明摆着是块硬骨头。楚阳正以“弹药不足”“士兵疲惫”为由,和龙云周旋。
“唐督军的电报?”楚阳接过电报,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让我去恐龙府剿匪?李润芝可是滇西的大土匪,唐督军怎么会派我去?”
送信的参谋笑着说:“楚团长,您的保安团战斗力强,唐督军很看重您!他说了,只要您能剿灭李润芝,就把您的保安团升为正规军!”
楚阳心里冷笑——升为正规军?他才不稀罕。正规军受唐继尧和龙云的节制,哪有地方保安团自由?但这是离开前线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请回复唐督军,保境安民,剿匪本就是保安团的责任!我立刻率部出发,绝不辜负督军的信任!”
龙云听到消息后,心里很是惋惜。他知道楚阳的保安团战斗力强,要是再打几场胜仗,说不定真能被扩编为正规军,到时候他就能把楚阳拉到自己麾下。可这是唐继尧的命令,他不能违抗。“罢了罢了。”龙云挥了挥手,“既然是唐督军的命令,你就去吧。我给你补充两百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再给你一万发子弹,粮食也给你备足——好好打,别给滇军丢脸!”
“谢志舟兄!”楚阳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敬礼退了出去。
当天下午,楚阳就率保安团离开了攀枝花。队伍沿着滇缅商道往镇南的方向驶去,士兵们骑着马,唱着滇西的山歌,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楚强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面,手里挥舞着一把缴获的北洋军军刀,大喊:“弟兄们!回镇南!回镇南吃杨小姐做的腊肉!”
楚小山骑着马,走在楚阳身边,小声问:“团长,李润芝抢了箱子,会不会发现里面的东西不值百万大洋?到时候他会不会找咱们麻烦?”
楚阳笑了笑:“放心吧。他现在正忙着清点‘战利品’,就算发现不值百万,也只会以为是周老七骗了他,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而且,那笔珠宝已经让周老七偷偷送回镇南了,李润芝抢的那个箱子,里面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我让军工厂做的镀金假货——他就算想找,也找不到咱们的把柄。”
楚小山恍然大悟,眼里满是敬佩:“团长,您这招真是天衣无缝!用六十万大洋设局,不仅让咱们离开了前线,还能借着剿匪的名义扩充实力,真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