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归墟边缘
黑暗。绝对的黑暗。
粘稠。灼热。窒息。
如同被投入滚沸的沥青池，粘稠滚烫的熔融矿渣和狂暴的地火煞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和足以蚀骨融金的剧毒硫磺气息。每一次“前进”，都像是在凝固的岩浆中掘进，都伴随着万秽归源域混沌星屑漩涡不堪重负的哀鸣和道源之气的疯狂消耗。
林风左手死死攥紧青锋古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是这片毁灭地狱中唯一的锚点。那缕以血为引、烙印在识海的星芒路线图，在绝对的黑暗和污秽中，如同微弱的灯塔，指引着唯一的方向。他右臂如同铁箍，将石头滚烫的小身体紧紧护在怀中，万秽归源域压缩到极致，混沌灰光艰难地撑开一个不足半丈的、摇摇欲坠的球形空间，隔绝着外界足以瞬间焚化筑基修士的恐怖环境。
石头蜷缩在师父怀里，小脸通红，嘴唇干裂起泡，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灼烧的痛楚。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小小的身体在高温和窒息的折磨下本能地蜷缩着，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柄冰冷的青锋剑。剑锷处那颗浑浊的宝石，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润了一丝？如同蒙尘的明珠被反复擦拭。
不知在这地狱熔炉中穿行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林风体内的道源之气如同开闸的洪水，飞速流逝，经脉传来阵阵枯竭的刺痛。万秽归源域的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混沌星屑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前方污秽粘稠的阻力却越来越大。
就在林风几乎要榨干道基最后一丝力量、准备强行抽取狂暴地火煞气搏命之时！
嗡！
前方粘稠如实质的黑暗和污秽中，青锋古剑的剑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牵引力！
如同磁石感应到了磁极！
路线图的尽头！
林风精神猛地一振！压榨出丹田道基最后的力量，混沌灰光骤然一亮！
“破！”
一声低沉的嘶吼在粘稠的黑暗中响起！
轰！
前方的污秽矿渣层被强行撕裂！一股相对“温和”的、带着浓烈海腥味和水汽的……气流，猛地灌了进来！
光线！
不是刺目的阳光，而是一种幽深的、如同巨大水晶折射出的、带着无数流动光带的……深蓝光芒！
豁然开朗！
林风抱着石头，如同炮弹般从狭窄的孔道中冲出，狠狠砸在一片冰冷、坚硬、覆盖着厚厚白色盐霜的巨大黑色礁石上！巨大的惯性让他翻滚了数圈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头一甜，又是一口带着硫磺气息的淤血喷在雪白的盐霜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他顾不得伤势，猛地抬头！
眼前……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诡景象！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半封闭的天然穹洞之中。穹洞由不知名的漆黑岩石构成，洞顶极高，悬挂着无数巨大的、如同钟乳石般的暗蓝色水晶簇，散发着幽幽的深蓝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洞壁一侧，是嶙峋的黑色礁石，一直延伸到下方翻滚咆哮的、呈现出墨蓝色的海水之中。
而另一侧……则是令人心悸的……深渊！
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边缘光滑如镜、向下无限延伸的……黑色巨口！仿佛大地在这里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巨口边缘，墨蓝色的海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形成无数巨大的、旋转的漩涡，发出低沉恐怖的轰鸣，永不停歇地朝着深渊倾泻而下！巨口深处，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散发出吞噬一切、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恐怖引力！
归墟海眼！传说中的世界边缘，万水归流之地！仅仅是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战栗！
他们冲出的孔道，就在这巨大海眼边缘的礁石壁上，如同巨兽嘴边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蛀孔。孔道内还在持续喷涌着灼热污秽的地火气浪和硫磺烟雾，但一离开孔道，立刻被海眼边缘狂暴的引力漩涡和冰冷的水汽卷走、吞噬！
刺骨的寒风带着浓烈的海腥味和水汽，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瞬间驱散了地肺深处带来的灼热窒息感！空气虽然依旧稀薄，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新！
“咳咳……师父……”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和新鲜空气刺激，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从通红迅速转为苍白，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重新焕发出劫后余生的光彩。
林风长长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冰冷刺骨的空气，肺部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汲取着其中的水汽和微弱的氧气。他迅速检查石头的情况，确认小家伙虽然虚弱，但并无致命伤，只是脱水和轻微灼伤。他自己则内腑震荡，道基枯竭，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但总算是……活下来了！
他低头，看向左手依旧紧握的青锋古剑。剑身冰冷，布满铜锈和裂痕，剑锷处那颗宝石吸收了松风老道的心头热血后，似乎真的……温润了一丝，在深蓝水晶光芒的映照下，隐约透出一点内敛的光泽。剑身深处那股微弱的、同源的锋锐之意，在脱离地肺污秽后，似乎也活跃了一丝。
是它……指引了最后的生路。是陈柏樵的渔网，是松风老道的血……是跨越三百年的微弱薪火。
林风沉默着，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剑身，一丝精纯的混沌道源之气缓缓渡入。剑身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仿佛一声疲惫的叹息。
他将目光投向这处巨大的穹洞。这里位于归墟海眼边缘，环境恶劣到了极点。狂暴的引力撕扯着空间，冰冷的海风如同刀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和归墟特有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虚无”气息。巨大的海眼漩涡轰鸣声永不停歇，如同死神的低语。
但……这里足够隐蔽！归墟海眼边缘狂暴混乱的能量场，是天然的屏障！足以隔绝金丹修士的神识探查！那喷涌着污秽地火气流的孔道，更是天然的掩护！而且，这里的空气中……蕴含着极其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水行本源气息！以及……归墟特有的、混杂在混乱引力中的……混沌粒子流！对拥有万秽归源域的他而言，这里是绝地，亦是……宝地！
“石头，能走吗？”林风的声音沙哑，但已恢复了一丝沉稳。
石头用力点点头，挣扎着从师父怀里站起来，小脸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能！”
林风站起身，环顾四周。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稳固的落脚点。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穹洞深处、靠近嶙峋礁石群的一处凹陷。那里背靠巨大的黑色礁岩，前方有几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的礁石遮挡，既能避开海眼边缘最狂暴的引力乱流，又能相对抵御刺骨的寒风，头顶还有一片巨大的深蓝水晶簇遮挡落石。
“去那里。”
两人互相搀扶着，踩着冰冷湿滑、覆盖着厚厚盐霜的礁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处凹陷。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劫后余生的庆幸支撑着他们。
凹陷内比外面干燥一些，地面是相对平整的黑色岩石，积着一层细密的盐粒。头顶垂落的巨大深蓝水晶簇散发着幽幽光芒，如同天然的灯盏。风声和海眼漩涡的轰鸣在这里被礁石阻挡，变得沉闷而遥远。
终于……暂时安全了。
林风背靠着冰冷的礁石壁，缓缓坐下，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取出玄微石匣，重重顿在身边的地面上。
咚！
石匣落地的沉闷声响，在这方小小的避难所内回荡。一股苍茫古老的洪荒意志波动再次弥漫开来，带着镇压万方、抚平躁动的力量，让这处位于世界边缘的绝地，仿佛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稳。
石头也靠着师父坐下，小小的身体因为脱力和寒冷微微发抖。他抱着冰冷的青锋剑，如同抱着唯一的依靠。
林风没有立刻疗伤。他先取出水囊——里面是离开黑石堡前用灵石换取的、仅剩的少量清水。他小心地喂石头喝了几口，又用湿润的布条擦拭石头脸上和手上的污垢与灼伤。小家伙的嘴唇干裂，几口水下去，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师父……您喝……”石头将水囊推给林风。
林风摇摇头，只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将水囊收好，又取出几颗品质最普通的温元丹，自己服下一颗，另一颗用掌力化开，混合着仅剩的一点清水，小心地涂抹在石头被灼伤的手臂和小腿上。清凉的药力渗透，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石头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做完这一切，林风才盘膝坐好，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
无瑕道基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明珠。经脉干涸枯裂，如同久旱的河床。他小心翼翼地运转起《万秽归源经》的基础法诀。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吞噬，而是如同久病初愈的旅人，极其缓慢、极其温柔地引导着周遭的能量。
万秽归源域的力量如同最细微的根须，悄然探出。
捕捉空气中那稀薄却精纯的水行本源气息……捕捉归墟边缘混乱引力中蕴含的、游离的混沌粒子流……甚至捕捉身下黑色礁岩中蕴含的、被海眼引力淬炼了亿万载的、一丝丝精纯的土行煞气……
这些驳杂而微弱的能量流，在接触到混沌道基外围的瞬间，便被那股新领悟的、源自星图道韵的玄奥力量精准分解、转化！化作一丝丝温润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混沌道源之气，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干涸的经脉，滋养着枯竭的道基，修复着破损的内腑。
速度很慢，却异常稳定。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石头靠在师父身边，感受着师父身上散发出的、那微弱却沉凝的混沌气息，如同靠近了一颗温暖而安全的星辰。他低头看着怀中的青锋古剑，又看看师父身边那沉重的玄微石匣，小脑袋里回想着地肺深处那绝望的黑暗，矿渣坟墓外冰冷的杀意，还有松风老道撞向剑尖时那决绝的眼神……
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剑身上冰冷的铜锈和裂痕，指尖划过剑锷处那颗温润了一丝的宝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混杂着悲伤、感激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他学着师父的样子，盘膝坐好，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师父教导的呼吸节奏——悠长、深远，如同大海的潮汐。心念沉入心口那团纯净的“先天无垢之火”，观想着师父描述的那块无瑕美玉，澄澈己心。
渐渐地，在归墟海眼边缘这狂暴而混乱的能量环境中，在深蓝水晶幽光的映照下，在师父那微弱却无比安稳的混沌气息笼罩中……
石头心口那团纯净的“火苗”，缓缓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莹润光泽。如同在无尽黑暗的归墟边缘，悄然点燃的……第一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