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参加宗门小比
青岚宗的冬日,肃杀而压抑。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着覆雪的屋檐和光秃秃的树枝,寒风卷起雪沫,抽打在演武场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今日是外门弟子小比的日子。演武场中央临时搭建了几座丈许方圆的简陋石台,便是比斗的擂台。周围稀稀拉拉围拢着几十个穿着灰色或杂色外门弟子服饰的身影,大多缩着脖子,哈着白气,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麻木或看热闹的兴奋。几个穿着蓝袍的内门弟子则站在更远处避风的回廊下,抱着胳膊,神色倨傲地指点着,如同在观赏一场猴戏。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丹药、汗味和一种底层修士特有的、被磨平棱角后的颓丧气息。灵气稀薄而驳杂,与这沉闷的冬日相得益彰。
林风站在人群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身上依旧是那件洗不净污垢的杂役短袄,脸上带着冻伤的青紫和洗不掉的憔悴。他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阴影里。风雪吹过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恍若未觉,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一丝如同深潭寒星般的冷光。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在丹田深处那无形的熔炉之中。
昨夜强行推演无瑕道基之法,神魂损耗巨大,至今识海依旧隐隐刺痛。但收获同样巨大!那模糊却清晰无比的方向,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此刻,他正利用这片刻的“空闲”,以残存的神魂之力,反复模拟、推演着以化尸池阴煞死气为基,引动地肺毒火冲突,铸就道基雏形的凶险过程!
每一次意念的勾勒,都带来神魂更深的刺痛,但林风毫不在意。道途险阻,唯争朝夕!这具身体的脆弱,外界的羞辱,昊天神庭的阴影……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不容有丝毫懈怠。
“林风!谁是林风?!”
一个不耐烦的、带着明显鄙夷的粗嘎声音在擂台上响起,如同破锣,瞬间刺破了演武场上空的风雪声和嗡嗡的议论。
负责主持比斗的外门执事王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炼气五层修为的汉子,正皱着眉,拿着手中的名册,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台下灰扑扑的人群。
“林风!滚出来!抽到你了!” 王魁的声音提高,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烦。一个废物杂役的名字出现在小比名单上,本身就是个笑话,纯粹是走个过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人群边缘那个佝偻的身影上。鄙夷、嘲笑、幸灾乐祸、漠然……各种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来了来了!废物上场了!”
“嘿,跟他对上的是谁?真倒霉!”
“还能有谁?赵虎呗!听说上次在坊市吃了这废物的亏,手腕都折了!”
“真的假的?赵虎炼气三层,能被这废物弄伤?”
“谁知道呢,反正今天有好戏看了!”
议论声如同苍蝇般嗡嗡响起。
林风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麻木般的平静。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中央那座被风雪笼罩的石台。脚步有些虚浮,身形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磨蹭什么?快点!” 王魁不耐烦地呵斥一声,如同驱赶牲口。
林风沉默地走上石台。冰冷的青石透过破旧的草鞋传来刺骨的寒意。他站定,微微低着头,仿佛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哈哈哈!废物!你果然敢来送死!” 伴随着一阵嚣张的大笑,一个身影敏捷地跃上石台,正是赵虎!
他右手依旧缠着厚厚的、渗着暗红血渍的绷带,吊在胸前,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亢奋和怨毒!他左手握着一柄普通的精铁长剑,剑尖斜指地面,炼气三层的灵力波动毫不掩饰地散发开来,带着一股凶戾之气,将周围的雪沫都逼开尺许。
“虎哥!好好教训这个废物!”
“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装神弄鬼!”
“让他跪下来磕头认错!”
赵虎的几个跟班在台下起哄叫嚣,引来一片哄笑。
赵虎狞笑着,一步步逼近林风,如同猫戏老鼠:“废物,还记得坊市那一脚吗?今天,老子要你十倍奉还!待会儿打断你四肢,让你像条蛆一样在地上爬!看你还怎么用你那邪门的妖法!”
林风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仿佛赵虎那充满威胁的话语和凶戾的灵力压迫,都只是拂面的微风。
台下,远离喧嚣人群的一个背风角落。
石头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根冰冷的石柱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紧张地、死死地盯着石台上那个佝偻的身影。他小脸冻得发青,嘴唇紧紧抿着,小手在破旧的衣襟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模仿着林风教导的古怪呼吸节奏。
吸气——塌腹!沉凝!
呼气——鼓腹!排浊!
心口那团被观想的“火苗”,在担忧和恐惧的狂风中摇曳不定,却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守护着。他不懂什么比斗,只知道师父在台上,面对着那个凶恶的坏人!
“比斗开始!” 王魁粗嘎的声音如同发令枪。
“废物!受死!” 赵虎早已按捺不住,在王魁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脚下猛地一蹬,炼气三层的灵力灌注双腿,身形如箭,朝着林风猛扑而来!左手中的精铁长剑带起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剑招,就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凶狠的——直刺!目标直指林风的左肩!
他要先废了林风一条胳膊!报坊市断腕之仇!剑光森冷,带着炼气修士的灵力加持,速度极快!台下甚至响起几声惊呼!
面对这凶狠的一剑,林风……动了!
他依旧低着头,身体却如同被狂风吹动的枯草,极其笨拙、极其狼狈地向旁边猛地一歪!动作毫无章法,甚至有些同手同脚,完全就是一个没练过武的凡人面对危险时本能的闪避!
噗!
剑锋几乎是擦着他破烂的衣襟刺过!凌厉的剑气甚至将他衣角撕开一道口子!险之又险!
“咦?” 台下有人发出轻咦。这废物运气这么好?
一击落空,赵虎脸上戾气更盛!他手腕一抖,长剑变刺为削,划出一道弧光,横斩林风腰间!这一剑更快!更狠!角度刁钻!
林风似乎被吓傻了,身体僵在原地,只是下意识地、手忙脚乱地向后缩了一下脖子!动作笨拙难看至极!
嗤啦!
剑锋再次擦着他的腰肋划过!冰冷的剑气割破了他单薄的衣衫,在他腰侧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鲜血瞬间染红了破布!
“哈哈!废物就是废物!连躲都躲不利索!” 赵虎狂笑,眼中凶光大放,得势不饶人!长剑如同狂风暴雨,毫无章法却招招狠辣,劈、砍、刺、撩!带着炼气修士的灵力,将林风完全笼罩!
林风在剑光中“狼狈”躲闪。他的动作笨拙、迟缓、毫无美感,每一次闪避都显得极其勉强,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利剑洞穿!他身上的破旧衣衫被剑气割开一道道口子,手臂、后背、大腿……不断增添着新的、或深或浅的伤口!鲜血混着污垢,浸透了衣衫,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石台上,在白雪中绽开朵朵刺目的红梅!
他像一只在猛虎爪牙下苦苦挣扎的野兔,每一次笨拙的翻滚、踉跄的跌倒、手脚并用的爬起,都引来台下阵阵刺耳的哄笑和嘲讽!
“看!像不像条被打瘸的狗?”
“哈哈哈!赵师兄威武!玩死他!”
“废物!跪下求饶吧!”
“玄微余孽就这点能耐?真是丢尽了青岚宗的脸!”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砸在石台上。
王魁抱着胳膊站在擂台边缘,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冷笑。这种毫无悬念的虐杀,在他看来纯粹是浪费时间。
只有远处回廊下,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老服饰、面容古板严肃、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执法堂长老严松),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赵虎那看似凶狠实则毫无章法的剑招上,而是紧紧锁定了在剑光中“狼狈”翻滚的林风。
那看似笨拙的跌倒……翻滚的角度……
那踉跄后退时,脚下看似无意踩踏的方位……
还有那几次险之又险、毫厘之差避开要害的闪避动作……
“这步法……” 严松长老心中疑云顿生。杂乱无章的表象下,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极其玄奥的……韵律?像是某种极高深身法的……碎片?但这怎么可能?一个毫无灵根、从未习武的杂役?
他凝神细看,试图捕捉那丝微弱的韵律。但林风的动作实在太“拙劣”了,每一次闪避都伴随着夸张的踉跄和摔倒,将那一点点可能的痕迹彻底掩盖在污泥般的表演之下。
“或许是错觉?” 严松长老微微摇头,将目光移开些许。一个废物杂役,不值得他耗费太多心神。
擂台上,赵虎越打越狂,看着林风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样子,断腕的剧痛和坊市的屈辱仿佛都得到了宣泄!他猛地一剑荡开林风格挡(更像是本能护头)的手臂,瞅准一个“破绽”,灌注全身灵力,飞起一脚,狠狠踹向林风的胸口!
“给老子滚下去吧!废物!”
砰!
一声闷响!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林风的胸口!林风如同断了线的破麻袋,口中喷出一小口鲜血,身体凌空飞起,划过一个狼狈的弧线,重重摔在冰冷的擂台边缘!距离跌落下去,只差半步!
“好!”
“虎哥威武!”
“废物!爬起来啊!哈哈!”
台下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叫好声!
赵虎得意洋洋地收剑而立,看着趴在擂台边缘、浑身是血、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林风,如同看着一只濒死的蝼蚁。他狞笑着,一步步走过去,抬起沾满雪水泥泞的靴子,就要朝着林风那张沾满血污的脸狠狠踩下!
“废物!给老子磕头!磕一百个响头!老子就饶你一条狗命!” 赵虎的声音充满了病态的亢奋和残忍。
冰冷的靴底带着死亡的阴影,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林风趴在冰冷的青石上,胸口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虎那带着怨毒和杀意的目光锁定着自己。只要这一脚踩实,以这具身体的脆弱程度,颅骨碎裂是必然的结局。
但他低垂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平静。丹田深处,那无形的熔炉在疯狂运转,吞噬着体内因剧痛和伤势产生的“杂质”,析出微弱的暖流修补着身体。识海中,关于化尸池与地肺火眼的推演,在死亡的威胁下,反而更加清晰、更加疯狂!
千钧一发!
就在赵虎的靴底即将触碰到林风后脑的瞬间——
“嗯?!”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疑惑和一丝震惊的轻哼,突然从远处回廊下响起!
发出声音的,正是那位执法堂长老严松!他的目光并未看向擂台上的虐杀,而是如同两道利剑,瞬间穿透人群,死死锁定了躲在石柱后面的石头!
就在赵虎那充满杀意的一脚即将踏下的瞬间,石头的心神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对师父安危的担忧,瞬间绷紧到了极限!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观想着心口那团“火”!守护的意念前所未有的强烈!
就在这一刹那!
石头体内那被深重浊气掩盖的先天无垢体核心,竟再次猛地一跳!这一次的跳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又纯净到令人心悸的气息,如同初春破冰的涓涓细流,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泄露了一丝!
这股气息极其微弱,转瞬即逝,混杂在风雪和演武场驳杂混乱的气息中,几乎无法察觉。
但严松长老是何等修为?金丹初期的灵觉敏锐无比!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纯净波动!那感觉……如同在污浊的泥潭中,惊鸿一瞥地看到了一颗被深埋的、无瑕的明珠!
虽然只是一丝泄露,但那纯粹到极致的本质,让严松长老古井无波的心境都为之震动!
“这是……” 他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着那个蜷缩在石柱后、毫不起眼的小乞丐身影!刚才那股纯净的气息……源头是他?!
然而,就在严松长老心神被石头吸引的这电光石火之间!
擂台上,异变陡生!
赵虎那凶狠踩下的靴底,距离林风的后脑勺已不足三寸!死亡的阴影已彻底笼罩!
但就在这刹那!
一直如同死鱼般趴伏在地的林风,身体极其诡异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侧面一扭!动作快如鬼魅,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僵硬感,仿佛骨骼在强行错位!
嗤!
赵虎那灌注了灵力、志在必得的一脚,擦着林风的头皮狠狠踏在了冰冷的青石擂台上!坚硬的青石瞬间被踏裂,碎石飞溅!
巨大的反震力让赵虎脚下一麻,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个趔趄!
而就在他身体失衡、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这毫厘空隙!
一只沾满血污和污泥的手,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鬼爪,快如闪电般抓住了赵虎那只踩空的脚踝!
冰冷!坚硬!如同铁钳!
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猛地传来!
“呃?!”
赵虎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惊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的、如同被洪荒凶兽盯上的极致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抓住的不是一只人手,而是……一截冰冷的、万载不化的玄冰!
他体内的灵力瞬间失控!眼前仿佛出现了丹房深处那团污秽黑泥中伸出的、同样冰冷的手!
“啊——!” 赵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恐惧的尖叫!身体被那股巨力狠狠一甩!
噗通!
赵虎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脸朝下重重摔在了冰冷的擂台上!鼻子狠狠撞在青石上,瞬间鲜血长流!门牙似乎都松动了!
整个演武场瞬间死寂!
所有的哄笑、嘲讽、叫好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擂台上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趴在地上浑身浴血的废物……
摔了个狗吃屎、鼻血长流的外门弟子赵虎……
发生了什么?!
刚才……是那废物……把赵虎甩倒了?!
不可能!绝对是赵虎自己不小心滑倒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哗然和质疑!
“赵虎!你搞什么鬼!”
“废物!你用了什么妖法?!”
“一定是使诈!卑鄙!”
王魁也皱紧了眉头,厉声喝道:“林风!你做了什么?!”
林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动作依旧笨拙迟缓,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剧烈地咳嗽着,又咳出一口血沫,脸上糊满了血污、污泥和雪水,狼狈到了极点。他茫然地、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惊恐看向王魁和台下愤怒的人群,嘶哑的声音充满了“委屈”:
“我……我不知道……他……他自己摔倒了……我……我只是……想躲开……”
他的声音微弱,在寒风中几乎听不清,配上那凄惨无比的模样,倒真有几分被冤枉的可怜相。
“放屁!” 赵虎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又惊又怒,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指着林风,声音因为剧痛和惊骇而变调:“妖法!他用了妖法!他抓住我的时候……那手……那手……”
他想说那手冰冷如同玄冰,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惧,但话到嘴边,看着林风那“无辜”茫然的表情,再看看台下那些明显不信、甚至带着怀疑和鄙夷看着自己的目光,赵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恐惧堵在胸口,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手腕的剧痛似乎也因为这恐惧而加剧了!
“够了!” 王魁厉喝一声,打断了赵虎的语无伦次。他厌恶地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林风,又看了一眼捂着鼻子、满脸是血、眼神惊惧如同见鬼的赵虎,心中只觉得无比晦气。
“哼!废物就是废物!连站都站不稳!” 王魁将矛头指向了赵虎,显然认为是他自己失误,“林风!滚下去!这场算你走运!赵虎,你也给老子滚下去收拾收拾!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粗暴地宣布了比斗结果,根本不屑于去追究刚才那诡异的一幕。
林风低着头,身体因为“虚弱”而微微摇晃,在台下更加刺耳的嘘声和“废物”、“滚下去”的辱骂声中,一步一步,艰难地、拖着满身的血污和伤痛,踉跄着走下了石台。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凄凉和……渺小。
没有人注意到,他低垂的眼眸深处,那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之下,一丝冰冷的嘲讽如同水底的暗流,一闪而逝。
更没有人注意到,远处回廊下,执法堂长老严松那锐利如鹰的目光,在扫过狼狈下台的林风时,带着一丝深深的疑虑和审视,最终,却更多地停留在了石柱后那个蜷缩的、毫不起眼的小乞丐身上,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风雪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