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汉东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气氛肃穆，甚至有些压抑。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在主位，不动如山，只是偶尔翻动一下手中的文件。
会议议题是关于本年度前三季度的经济总结，以及后续的改革方向。几个地市的负责人汇报完毕，数据平平，无功无过，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更加沉闷。
轮到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发言。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看发言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
“同志们，前面的工作总结，我都听了。很全面，也很……平稳。”
平稳两个字，被他加重了读音。
在座的都是人精，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但是，光平稳是不够的！改革，要的是突破！是闯劲！”
李达康的声音陡然拔高，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坐在他对面的省委副书记高育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动作不轻不重，却透着一股不以为然。
“今天，我不谈那些报表上的数据。我只说一个厂，我们京州的大功臣，机床厂！”
机床厂三个字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那篇《汉东日报》的头版头条，他们都看了。
一个月盈利过亿，对于这些习惯了以千万为单位计算政绩的官员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
“一个资不抵债，工人半年发不出工资，马上就要倒闭的烂摊子！现在变成了什么？变成了日进斗金的印钞机！靠的是什么？”
李达康环视一圈，自问自答。
“靠的是解放思想，靠的是大胆启用新人，靠的是敢为天下先的改革精神！”
他特意看了一眼京州市的市长，梁群峰。
梁群峰立刻挺直了腰杆，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
“梁群峰同志在这件事上，是有功的！他顶住了压力，为京州，为汉东，引进了真正的商业奇才！”
终于，那个名字被李达康说了出来。
“这个奇才，就是天耀资本的林天浩同志！”
高育良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停住了。
又是林天浩。
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太高了。高得让他本能地警惕。
“一个月，一亿两千万的纯利润！同志们，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林天浩同志带着他的团队，用我们看不懂的技术，用我们想不通的模式，硬生生干出来的！”
“这说明什么？”李达康的拳头轻轻砸在桌面上，“说明我们的思想僵化了！我们抱着那些老旧的国营企业，把它们当成宝贝，结果呢？成了甩不掉的包袱！”
“我们京州，就要打破这个包袱！”
图穷匕见。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我提议，在京州进行试点！将一批长期亏损，经营不善的市属企业，进行统一打包，全权委托给天耀资本，进行彻底的现代化、智能化改造！”
话音落下，满座皆惊。
这已经不是改革了。
这是要把国企的家底，直接送给一个外人！
“我反对！”
一个沉稳却决绝的表态，从李达康对面传来。
高育良站了起来，神情严肃。
“达康同志，我理解你急于做出政绩的心情。但是，这个提议，太过草率，也太过危险！”
李达康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危险？一个月盈利一亿是危险？还是让那些工厂继续烂下去，工人们继续下岗，才是安全？”
“这是两个概念！”高育良一字一句地反驳，“机床厂的成功，或许有其偶然性。我们不能用一个偶然的成功，去赌上整个京州市的国有资产！”
“而且，天耀资本，一家成立不久的私营公司。林天浩，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我们对他的背景，他的资金来源，他的真实目的，了解多少？”
“把人民的财产，如此轻率地交到他的手上，一旦出现问题，这个责任谁来负？是你李达康，还是我高育良？”
这番话，句句诛心。
直接把问题上升到了国有资产流失的政治高度。
这是悬在所有主政官员头顶的一把利剑。
李达康胸口起伏，显然动了真怒。
“育良同志，你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是懒政怠政！因为怕担责任，所以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企业倒闭，工人失业，就是你的为政之道吗？”
“我这是为国家和人民负责！”高育良寸步不让，“改革，不是赌博！更不能拿国家的根基去当赌注！”
会议室里，空气几乎凝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汉东政坛的两位巨头，李达康和高育良，一个代表着激进的改革派，一个代表着稳健的保守派，在这一刻，彻底撕破了脸皮。
他们的争论，已经超出了经济范畴，演变成了两条政治路线的直接碰撞。
而引爆这一切的，只是一个甚至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年轻人的名字。
林天浩。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主位上一直沉默的沙瑞金，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看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
他只是慢慢地合上了自己面前的文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位汉东的最高决策者。
沙瑞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京州市长梁群峰。
“梁群峰同志。”
梁群峰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到！沙书记！”
沙瑞金放下茶杯，用一种平淡的，却不容置疑的口吻问道。
“那个叫林天浩的年轻人，他见过了达康同志？”
梁群峰心头一跳，连忙回答：“是的，昨天达康书记亲自指示，今天一早，我就带着林天浩同志去做了汇报。”
沙瑞金点了点头，不再看他。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敲击，都叩在李达康和高育良的心上。
终于，敲击声停了。
沙瑞金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李达康和高育良的身上。
他开口了。
“这个林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