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密谈后的三日,沈府内外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汹涌澎湃。
沈倾凰闭门谢客,以“忧思成疾”为由,不再见任何人。她深知,睿王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沈府,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打草惊蛇。真正的筹备,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冯七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将北境军需采买、粮草调运的几条隐秘线路重新梳理激活,并开始往南边零星派遣信得过的伙计,以行商为名,预作铺垫。石磊则凭借其市井底层的身份,混迹于码头脚夫、船家之间,探听南下船只的消息,并留意有无可疑的盯梢。
秋纹按照沈倾凰的吩咐,开始悄悄准备行装。并非绫罗绸缎,而是几套耐磨的粗布衣裳,便于行动的短打,以及充足的伤药、银钱和火折子等必备之物。一切从简,务求不引人注意。
第三日深夜,子时刚过。
锦绣阁内烛火已熄,一片黑暗。一道黑影如狸猫般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潜至窗下,发出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守在暗处的秋纹一个激灵,看向沈倾凰。沈倾凰微微点头。秋纹会意,轻轻打开窗户。
黑影闪入,是石磊。他气息微喘,低声道:“小姐,东西送到了!是摄政王府的人,扮作更夫,塞到了俺平日歇脚的窝棚砖缝里。”他递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木匣。
沈倾凰接过木匣,入手沉甸甸的。她挥退石磊和秋纹,独自点燃一盏小灯,打开木匣。
匣内物品不多,却件件关键:一套完整的新户籍和路引,身份是南下游历的药材商人之女“沈青”,籍贯、年纪都与她相仿,文书印章一应俱全,几乎天衣无缝;一枚玄铁所铸的令牌,正面是繁复的云纹,背面是一个古朴的“谢”字,触手冰凉,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还有一张绘制精细的牛皮地图,不仅标明了南下的主要官道、水路,更用极细的朱砂笔标注了几条隐秘的小路、可靠的歇脚点以及几个看似普通、实则为暗桩的商铺地址。地图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遇险,可示令牌于标记者。”
此外,还有一叠数额不小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金银,以备不时之需。
准备之周全,远超沈倾凰的预期。谢惊澜的势力,果然深不可测。
她仔细收起所有物品,心中稍安。有了这些,南下的路至少顺畅了一半。
然而,最大的变数,依旧在那神秘莫测的西南,在那位身份不明、意图难测的玄衣人身上。他会同行吗?还是会如影随形地在暗处跟随?他的“古约”和“星主之血”的谜团,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沈倾凰凝神思索之际,窗棂上再次传来那熟悉的、极轻微的叩击声。
她心中一动,示意秋纹噤声,自己缓步走到窗边,并未立刻开窗,而是低声问道:“何人?”
窗外沉默片刻,传来那个低沉沙哑、刻意改变过的声音:“西南路险,瘴疠横行。明日辰时三刻,西市口,‘云来’客栈,有商队南下行脚。”
是玄衣人!他果然出现了!而且直接提供了下一步的指引!
沈倾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何种商队?”
“蜀锦贩子,头领姓赵,可用。”声音简短,随即远去,再无声息。
信息明确,时间、地点、接头人,一应俱全。他似乎在为她铺路,但这份“好意”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
沈倾凰回到桌前,指尖划过地图上西南的方向。玄衣人、谢惊澜,两股强大的力量,都以自己的方式,将她推向那个神秘之地。是巧合,还是必然?前方是深渊,还是生机?
她已无路可退。
“秋纹,”她沉声道,“按计划准备,明日出发。”
“小姐!您真的……”秋纹泪眼婆娑。
“我必须去。”沈倾凰打断她,眼神坚定,“府中一切,交给你和冯七。若有急事,你知道如何联系石磊。”
翌日,天色微明。
沈倾凰换上粗布衣裳,用药物略微改变了肤色和眉形,戴上遮面的帷帽,扮作寻常商户女子的模样。秋纹红着眼圈,将她送至后门。冯七和石磊已在此等候,神色凝重。
“大小姐,一切小心!”冯七低声道,“南边已有伙计接应,会沿途留下记号。”
石磊则将一个小巧的匕首塞到沈倾凰手中:“小姐,这个您带着防身。”
沈倾凰接过匕首,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保重。”说罢,不再犹豫,转身融入清晨稀薄的雾气中,向着西市口走去。
辰时三刻,西市口“云来”客栈前,果然停着几辆装载着布匹箱笼的骡马车队。一个穿着绸衫、面容精明的中年汉子正在大声吆喝催促脚夫,正是头领赵掌柜。
沈倾凰压了压帷帽,走上前去,亮出路引,低声道:“赵掌柜,小女子沈青,家父嘱托,随队南下探亲。”
赵掌柜接过路引,仔细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沈倾凰(虽看不清面容,但气度不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原来是沈姑娘,令尊已打过招呼了。正好队里还有辆空车,姑娘不嫌弃就凑合一下,路上彼此有个照应。”
一切顺利。沈倾凰被安置在一辆较为干净的骡车上。车队缓缓启动,驶出熙攘的西市,向着南城门而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沈倾凰靠在车厢壁上,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渐行渐远的、巍峨的京城城墙。
家仇、国疑、神秘的契约、未卜的前路……所有重担都压在她一人肩上。
但她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马车颠簸,驶向未知的南方。而沈倾凰不知道的是,在她车队后方不远不近处,一道玄色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徒步跟随,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耐心的猎人。
南渡之路,自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