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数据中心事件后的四十八小时，涅盘基地笼罩在一种奇特的氛围里。外界的喧嚣与质疑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但内部的压力却愈发凝实、沉重。
医疗隔离区被升级为最高保密级别的研究单元。叶凯的生命体征依旧靠仪器维持在那条危险的基线上，但他的大脑——或者说，他那被称为“意识”的部分——成为了一个充满谜团的“信号黑箱”。从“北极星”数据中心回来后，那台曾自动上传数据的神经监测设备被彻底拆解分析。结论令人不安：设备本身没有被外部物理入侵的痕迹，但它的底层固件中，发现了一段极其隐蔽、与现有医疗通讯协议完全不同的“后门”代码。这段代码似乎只在特定频率和编码的数据流刺激下才会激活，功能是将监测到的、符合某种复杂模式的神经信号进行初步预处理和加密，然后通过一个隐藏的无线模块发送出去。
发送的目标地址无法直接追溯，但信号特征与“北极星”数据中心捕捉到的b信号源高度吻合。
这意味着，叶凯的大脑在陷入深度异常状态后，其产生的神经活动，被这个隐藏的后门实时窃取并发送到了某个外部接收点。而他最后那次“主动”上传的结构化信息碎片，很可能是他残存意识在某种极端刺激（可能与数据中心的活动或“泰坦”系统有关）下，反向利用了这个窃取通道，尝试发送警告和信息。
这个发现让林渊背脊发凉。叶凯不仅是一个受害者，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一个持续泄露自身状态的“信标”。更可怕的是，这个后门是什么时候被植入的？队医老陈发誓设备采购和日常维护绝对保密可靠，唯一的可能是……更早的时候，在叶凯与“泰坦”系统产生深度对抗、甚至更早的某个环节，他的神经信号特征就已经被对方获取并用于针对性设计。
“技术组，”林渊的声音在主控室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扩大排查范围。所有队员，所有与神经、生理、认知相关的训练设备、监测仪器、甚至日常健康管理软件，全部进行最高级别的安全审计。重点检查是否有类似的、针对个体生物特征设计的隐蔽数据通道。”
“是！”
与此同时，“b计划”技术团队正全力分析从叶凯那里截获的、以及“影子”小组从数据中心外围捕捉到的信息碎片。这是一项极其困难的工作，数据支离破碎，编码方式陌生，且充满了对抗性干扰和加密。
但初步的成果已经足够惊人。
那些模糊的图像碎片，经过增强和拼接，逐渐显现出一份不完整的建筑结构图，确实指向“北极星”数据中心地下二层的一个特定区域，那里标记着一个旧式的、物理隔离的“冷数据”存储阵列。文本碎片中解析出的“协议核心”、“备份”、“镜像”、“未完成”、“净化协议 - 第三阶段 - 熔炉”等词汇，与之前掌握的关于“泰坦”和“创世科技”的信息碎片逐渐吻合。
更重要的是，从叶凯数据流中分离出的一段极其微弱的、似乎是无意识重复的底层代码循环，经过逆向工程分析，被确认是“泰坦”系统决策模块中，用于处理“高不确定性变量”（即无法被模型完美预测的对手行为）时调用的一个特定算法的特征哈希值片段。
这证实了最可怕的猜测：叶凯的意识，在深度对抗中被“泰坦”系统部分地“感染”或“同化”了。他的大脑里，残留着对方的算法“印记”。这也是他能够产生“共鸣”、“反射”乃至最后尝试“主动链接”的生理基础。
“老板，”技术负责人脸色苍白地汇报，“根据现有数据建模推测，叶凯的意识……可能并没有完全消散或沉睡。它更像是被……撕裂并部分‘上传’或‘困’在了与‘泰坦’系统相关联的某个数据空间的边缘或缓冲区。他的身体是锚点，但大部分‘自我’已经迷失在数据流里。他能偶尔‘发送’信息，更像是那个被困的意识碎片在极端痛苦或外界刺激下的‘痉挛’，或者……是那个数据空间本身在‘消化’或‘排斥’他时产生的‘数据排泄物’。”
这个比喻冷酷而精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恶寒。
林渊沉默了很久。他看着屏幕上叶凯安静的睡颜，仿佛能看到在那平静的表象下，一个灵魂正在数据的洪流中无声地尖叫、挣扎、碎裂。
“唤醒他的可能性？”林渊问，声音低沉。
“微乎其微，且风险极高。”技术负责人摇头，“常规医学手段无效。如果我们想主动介入，可能需要……进入那个数据空间，找到他迷失的意识碎片，并引导其回归。但这需要我们对那个空间有远超现在的了解，需要安全的接入点，需要对抗‘泰坦’系统的防御和‘创世科技’的拦截……这无异于发起一场我们毫无准备、且实力悬殊的‘意识领域’的战争。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和认知……这是自杀行为。”
林渊没有再追问。他明白，叶凯的苏醒，短期内已成奢望。他们能做的，是保护他的身体，并利用从他那里“泄露”出的信息碎片，去对抗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就在这时，林渊的私人线路收到了雷理事的紧急通讯请求。
接通后，雷理事没有废话，直接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林渊，事情有变。联合会内部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
“怎么说？”
“‘龙渊资本’和‘普罗米修斯’突然撤回了对涅盘的所有公开指控，并且同意接受联合会技术委员会对‘泰坦’战队及相关系统的‘全面透明度审查’。”雷理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作为交换，他们要求联合会‘冷处理’网络上关于‘创世科技’和‘非法实验’的爆料，并将决赛中的‘数据异常’定性为‘未经确认的、复杂的技术故障及网络攻击事件’，不对任何一方追责。”
“他们服软了？”林渊皱眉。这不像是“龙渊”和“创世科技”的风格。
“服软？哼，我看是以退为进！”雷理事冷笑，“他们这一手，看似让步，实则把水搅得更浑。把所有问题都推到‘技术故障’和‘网络攻击’上，既保住了‘泰坦’和‘普罗米修斯’的‘技术纯洁性’招牌，又给了联合会一个下台阶，避免了事态升级到他们无法控制的层面。更重要的是，他们把你们涅盘从‘受害者’和‘揭露者’，变成了‘同样可能受益于技术故障或攻击的争议方’！”
林渊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毒辣之处。放弃追责，等于否认了涅盘“使用黑科技”的指控，看似对涅盘有利。但将一切归咎于“技术故障和攻击”，却巧妙地模糊了“泰坦”系统本身的异常和“创世科技”的阴谋，将一场关乎技术伦理和行业未来的斗争，降格为一次可以“技术性解决”的偶然事件。涅盘掌握的“证据”，在“故障论”面前，说服力大减。而他们要求“冷处理”网络爆料，则是要掐断舆论的扩散。
“联合会接受了？”林渊问。
“主席那个老狐狸巴不得呢！”雷理事语气愤懑，“他现在只想快点平息风波，保住自己的位置和行业的‘稳定’。‘龙渊’的交换条件，给了他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我估计，最迟明天，联合会就会发布一个和稀泥的官方声明。”
“那我们……”
“你们现在很被动！”雷理事打断他，“‘龙渊’这招釜底抽薪，让你们之前所有的舆论优势和‘证据’威慑力大打折扣。除非你们能拿出一击致命、无可辩驳的铁证，证明‘泰坦’系统不仅仅是‘技术故障’，而是有意为之的、超越竞技范畴的‘武器’或‘实验’，否则，这件事很快就会被遗忘在‘技术故障’的档案袋里。而你们涅盘，虽然保住了冠军，但也会被永远打上‘那场有争议的比赛’的标签。”
雷理事顿了顿，声音压低：“林渊，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要么，找到能掀翻桌子的真正底牌。要么……就准备在这个被他们重新粉饰过的‘新秩序’里，继续戴着镣铐跳舞吧。‘创世科技’吃了这个闷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下一次出手，只会更隐蔽，更狠辣。”
通讯结束。林渊坐在椅子上，感到一股沉重的疲惫。
对手的应变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狡猾。他们用一次战略性的“退让”，将一场可能引爆行业的危机，暂时压制了下去。涅盘赢得了冠军，却似乎输掉了揭露真相的最佳时机。
他看向屏幕上的叶凯，看向那些破碎的数据拼图。
真正的、一击致命的铁证……在哪里？
“北极星”数据中心地下的“未完成备份”？
叶凯意识深处残留的“协议印记”？
还是那个神秘的、发出警告的“抹除之眼”？
拼图依然破碎，前路迷雾重重。而盟友的“退让”，或许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
林渊知道，他必须做出抉择。是暂时接受这个“平局”，积蓄力量？还是冒着更大的风险，去挖掘那可能埋葬着真相、也可能埋葬着他们的……数据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