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子稳稳停在宿舍楼下，熄了火。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系统还在尽职尽责地吐出冷气，发出细微的嗡鸣。引擎的余温似乎还在，车厢里弥漫着一种略显沉闷的寂静。
周衿墨没立刻解锁车门。他侧过身，整个上半身都转向后座，手臂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目光落在岑漾身上。路灯的光线透过前挡风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疏懒的眼睛看起来有点深，有点沉。
“说什么傻话。”他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他一贯的、有点懒洋洋的调子，尾音拖得有点长，听着像是在哄人，又像是在嫌弃她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你好好跳你的舞，画你的画，把自己顾好，别给我惹麻烦，就是帮我大忙了。”他语气是那种岑漾最熟悉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哄小孩式的腔调。好像她刚才在车里鼓起勇气问出的那个问题，幼稚得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有点给他添乱的意思。
说完，他还觉得不够似的，伸长手臂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动作又快又准，带着一种亲昵又理所当然的劲儿。
可岑漾心里那点憋闷和委屈，不仅没因为他这个亲昵的小动作消散，反而因为他这副“你乖乖待在你的小世界里就好，别的事不用你操心”的态度，堵得更厉害了，像一团湿棉花塞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她猛地一偏头，躲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嘴唇抿得死死的，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一声不吭。
周衿墨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明显带着抗拒和小情绪的动作，眉头刚不悦地挑起来——
一阵突兀又急促的手机铃声猛地炸响，像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车厢里凝滞的安静。
是岑漾的手机。
她吓了一跳，像是被从某种情绪里猛地拽了出来，手忙脚乱地低头在背包里翻找。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跳动着“哥哥”两个字，还有一个显眼的地球标志，显示是越洋视频请求。
岑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甚至有点不听使唤，慌里慌张地划了好几下才接通视频。
屏幕亮起，一张轮廓深刻、神色冷峻的男人的脸立刻占据了整个屏幕。背景看起来像是一间宽敞整洁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但他那边窗外显然是漆黑的深夜。岑烬野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眼神锐利如鹰，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股子严肃又迫人的气场。
“岁岁。”他开口，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带着点越洋通讯特有的轻微电磁杂音，但依旧清晰冷冽，像冰凿，“开学一切顺利？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
岑漾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坐得端端正正，像小时候被检查功课一样，连呼吸都放轻了：“挺顺利的，哥。没什么事，都挺好的，同学和老师都挺好相处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她话音刚落，屏幕那头的岑烬野目光敏锐地一动，似乎透过镜头捕捉到了她这边驾驶座的人影轮廓。他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去，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语气也跟着冷硬了好几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周衿墨那小子呢？”他问，连名带姓，语气里的不客气和隐隐的火药味毫不掩饰，“在你旁边？让他滚过来。我看看他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
坐在前面的周衿墨显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嗤笑一声，非但没按照指令“滚”开，反而大大咧咧地解开安全带，整个上半身都探了过来，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直接强势地挤进了岑漾的手机镜头里，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
他对着屏幕里脸色冰寒的岑烬野挑了挑眉，嘴角勾着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痞气笑容，懒洋洋地打招呼：“哟，烬野哥，国外月亮圆不圆啊？大半夜不睡觉，跨国查岗啊？这么不放心我？”
态度随意又带着点故意的挑衅。
岑烬野在屏幕那头，脸色更冷了，眼神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恨不得穿透屏幕扎过来。他完全无视了周衿墨的嬉皮笑脸和插科打诨，声音冰寒刺骨，一字一顿：“周、衿、墨，我让你照顾人，是看在两家的交情和你比我熟悉京市的份上，没让你动别的心思搞拐带。你最好给我有点分寸，听见没有？”
“哥！”岑漾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朵尖都烧得厉害，又羞又急，赶紧把手机往自己怀里挪了挪，试图用屏幕挡住周衿墨那张惹是生非的脸，“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拐带！没有的事！”
周衿墨被当面这么骂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欠揍，甚至故意又往镜头前凑了凑，几乎把岑漾挤得贴在了车门上，他对着镜头里的岑烬野，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烬野哥，你这话说的可就太没意思了。我怎么就拐带了？我这不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给你当着免费保姆呢么？接送上放学，管吃管住，还得防着些不长眼的小子往跟前凑…我容易么我？”
“你闭嘴！少说两句！”岑漾耳朵根烫得快要烧起来，手肘使劲往后顶了他一下，又羞又气，恨不得立刻找块胶布把他那张胡说八道的嘴给彻底封上。
屏幕那头的岑烬野看着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近乎“扭打”的小动作，脸色黑得简直能滴出墨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强压着滔天的火气，目光死死钉在周衿墨脸上，一字一句，声音冷得掉渣，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意味：
“周衿墨，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岁岁要是少一根头发，掉一滴眼泪，受了半点委屈，我不管你在哪儿，在干什么，立刻买机票飞回来找你算账。听见没有？”
这话说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护犊子的狠劲。
周衿墨脸上的痞笑终于收敛了一点，但眼神里那点不驯和深意却没散。他刚张了张嘴，似乎想回敬点什么，屏幕那头的岑烬野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岁岁，早点休息。有什么事，任何时候，立刻给哥打电话。”说完，屏幕猛地一黑，视频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嘟…嘟…嘟…
急促的忙音在骤然陷入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一下下敲打着人的耳膜。
岑漾手里拿着发烫的手机，还有点没从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缓过神来，脸上热意未退，心口还在砰砰狂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
周衿墨慢悠悠地坐回驾驶座，系好安全带，侧过头，看着她泛着红晕的侧脸和微微急促呼吸的模样，忽然低低地笑出声，肩膀跟着微微耸动，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你哥真是…”他摇着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又掺杂着明显的玩味，“几十年如一日的不放心我。防我跟防贼似的，好像我随时能把你叼走卖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太懂的情绪，有点深，有点沉，还有点儿别的什么。
“我就那么像坏人？”他问，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磁性的哑，在安静的车厢里缓缓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