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断断续续的呼唤和竹枝拨动的声响,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凌儿和杨超越早已紧绷的神经。她们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对这片幽绿迷宫越发模糊的方向感,朝着与声音来源相反、竹林更茂密、光线更晦暗的深处,没命地奔跑。
脚下厚厚的落叶层不再柔软,反而成了绊脚的陷阱,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裸露的竹根或突出的石块硌得脚心生疼。竹枝如同无数双冰凉的手,不断抽打在她们的手臂、脸颊和身上,留下细微的刺痛和一道道浅红的划痕。汗水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混合着林间潮湿的空气,让人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
“这边……好像有动静……” 隐隐约约,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像是Yamy?)从后方偏左的方向传来,似乎更近了些。
杨超越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拉着凌儿往右侧一拐,钻进一片竹子生得格外密集、几乎要人侧身才能通过的缝隙。粗糙的竹竿刮过衣服,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两人挤过去,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小小的、被几丛粗大老竹环绕的林间空地,地上堆积着厚厚的陈年竹叶,中央还有一小汪从石缝中渗出的、清澈见底的水洼。
最重要的是,这里异常隐蔽,从外面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个被竹丛天然掩藏起来的“密室”。
“快!躲进去!”杨超越压低声音,几乎是推着凌儿,两人迅速闪身进入空地,紧紧贴着最里面那丛最粗壮的竹子后面蹲下,屏住呼吸。
几乎就在她们藏好的下一秒,外面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刚才明明听到这边有声音。”是Yamy的声音,带着一丝疑虑和搜寻的专注。
“会不会是动物?这林子里松鼠野兔不少。”吴宣仪的声音响起,略显疲惫,但依旧保持着敏锐。
脚步声在空地外围的竹丛边停住,竹叶被踩得沙沙作响。凌儿和杨超越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连彼此粗重的喘息都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只能通过紧握的手感受到对方冰凉手心里渗出的汗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凌儿甚至能透过竹竿的缝隙,隐约看到外面晃动的人影和衣服的颜色。
“仔细看看,这两个小家伙滑头得很。”孟美岐的声音也从稍远处传来,冷静地指挥着,“分两组,Yamy、宣仪,你们继续往这个方向搜一段。芸晴、傅菁、紫宁,你们绕到侧面看看有没有其他小路。其他人跟我再扩大范围。”
“是。”几声简短的应答。
脚步声再次分散开,有的渐渐远去,有的则在附近徘徊。竹枝被拨动的声音近在咫尺,似乎有人正在检查她们刚才挤过来的那道缝隙。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中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凌儿紧紧闭着眼睛,将脸埋在膝盖里,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听。杨超越则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竹叶缝隙外的情况,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在她们的感知里却无比煎熬——附近的脚步声和拨动竹枝的声音终于渐渐平息,远去。
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只剩下风吹竹海的呜咽,和远处极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呼唤声,两人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身体,缓缓吐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
“走……走了?”杨超越用气声问,声音嘶哑。
凌儿抬起头,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她仔细倾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同样用气声回答:“好像……往更深的地方去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袭来,两人都瘫软在厚厚的落叶上,背靠着冰凉的竹竿,大口喘息,这才感觉到全身肌肉的酸痛和手脚的冰冷。
“吓、吓死我了……”杨超越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差点就被抓个正着!”
凌儿也后怕不已,刚才那一刻,她甚至能想象到被姐姐们从竹丛后揪出来的场景。她环顾这个小小的避难所,水洼反射着从极高处竹叶缝隙漏下的、微弱的天光,四周竹丛密不透风,确实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我们现在怎么办?”凌儿问,声音依旧很轻,“她们……好像往林子更深处找去了。”
杨超越喘息稍定,眼珠开始转动,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机灵的神色。她侧耳倾听远处依稀可辨的、越来越远的搜寻动静,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成形。
“凌儿,你发现没有?”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她们以为我们拼命往林子深处跑,所以都追过去了。”
凌儿点点头,这很明显。
“那如果……”杨超越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呢?她们都往深处追了,外围肯定空了。而且,她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好不容易跑出来,还会往回走!”
“往回走?”凌儿微微一怔,“回民宿?”那不是自投罗网吗?民宿里很可能还留着人。
“不是回民宿里面!”杨超越解释,“是回到民宿附近,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或者……观察情况。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们在竹林里找不到我们,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或者以为我们穿过竹林跑到别的村子去了,注意力就不会再放在民宿附近。而且,我们在民宿附近,好歹知道地形,真要有情况,跑起来也熟悉路。总比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乱转强,万一真迷路了怎么办?”
她分析得有条有理,凌儿听着,觉得颇有道理。继续往未知的竹林深处走,风险确实更大,她们没有补给,也不辨方向。而返回相对熟悉的民宿外围,利用姐姐们思维的盲区藏匿,似乎是个更可行的选择。
“可是……怎么回去?”凌儿提出关键问题,“原路返回可能会碰上搜索的人。”
杨超越想了想,指着水洼上方被藤蔓和竹子半遮掩的一侧:“我刚才躲进来的时候瞥了一眼,那边好像有条极窄的、动物踩出来的痕迹,不像是人常走的。我们顺着那个方向,尽量绕开她们搜索的路线,应该能迂回靠近民宿后山。”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人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便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果然发现了一条被兽类踩踏出的、几乎被落叶和低矮植物掩盖的狭窄小径。小径蜿蜒曲折,指向与姐姐们搜寻方向大致相反、但又略微偏斜的方位。
她们不敢耽搁,沿着这条隐蔽的小径,尽可能放轻脚步,快速但谨慎地移动。这一次,她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奔逃,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和策略。虽然依旧紧张,但心里多了几分底。
小径比想象中更长,也更难走,时常需要弯腰甚至爬行通过。但好处是极其隐蔽,完全没有遇到任何人迹。林间的光线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暗,夕阳的余晖已经难以穿透层层竹叶,竹林里提前进入了黄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豁然开朗——她们穿出了最茂密的竹丛,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坡地上长着低矮的灌木和杂草,下方不远处,正是她们清晨逃离的那间独立木屋的后院竹篱笆!甚至能看到木屋的一角飞檐。
她们真的绕回来了!而且,从这个角度观察,木屋静悄悄的,后院空无一人,前门方向也听不到什么动静。看来,大部分姐姐确实都被引到竹林深处去了,民宿这里反而呈现出一种空虚的平静。
两人伏在坡地的灌木丛后,仔细地观察了片刻。
“好像……没人?”杨超越小声说。
凌儿也仔细看了看,木屋门窗紧闭,小院里只有风吹过柴堆的细微声响。“可能留了一两个人守在屋里,或者也在附近搜寻?”
“管他呢,反正不能回屋。”杨超越目光扫视,落在了木屋斜后方、靠近山壁的一处地方。那里有几块巨大的、相互倚靠的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石窟般的凹陷,前面还有茂密的野草和灌木遮挡,位置比木屋地势略高,既能观察到木屋和部分前院的动静,又极其隐蔽。
“去那儿!”杨超越指着那处石凹,“那里能藏人,还能看到情况。”
两人再次借助灌木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溜下坡地,如同两只灵活的山猫,迅速钻进了那个岩石形成的天然隐蔽所。
石凹里空间不大,但足够容纳她们俩蜷缩坐下。岩石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从缝隙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的木屋后院和侧边小路的一角。野草和灌木形成了完美的伪装。
躲进这里,两人终于有了些微的安全感。高度紧张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疲惫和饥饿。从凌晨到现在,她们只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经历了逃跑、跋涉、躲藏,体力消耗巨大。
杨超越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苦着脸:“好饿……水也喝完了。”
凌儿也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饥饿。她靠在冰凉粗糙的岩石上,望着缝隙外渐渐被暮色笼罩的木屋和远山轮廓,忽然觉得这场“冒险”似乎有些超出了“玩闹”的范畴,变得……有点艰辛,也有点荒谬。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竹林和山野陷入沉沉的夜色,只有民宿主体建筑那边亮起了几盏昏黄的灯火,像旷野中孤独的眼睛。木屋这边则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夜风渐起,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透过石缝钻进来,吹得两人有些发冷。她们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着彼此微薄的体温。
远处竹林的方向,早已听不到任何搜寻的动静。姐姐们……是放弃了?还是撤回了民宿?或者仍在黑暗中坚持不懈地寻找?
躲在冰冷的石凹里,又冷又饿,凌儿忽然有点想念宿舍温暖的灯光,想念姐姐们哪怕带着怒气却也温暖的怀抱,甚至想念那八百字还没捂热乎的检讨书。
这场始于一张“小老虎”脸绘的闹剧,像滚下山坡的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将她们带到了这荒郊野外、又冷又饿地躲在石头缝里的境地。
而这场追逐,似乎还远未到终点。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山野和竹林的呜咽,以及两个女孩依偎在一起,压抑着饥饿和寒冷的细微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