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杨姓修士靠在椅子上,对着窗外泛滥的大好春光,张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连他都知道这魁星岛的十大商队,比来比去都是那雷打不动的十户人家。无非是每隔三年便出来走个过场,亮亮相罢了。
他却还必须三年一次地如期坐在桌案前,像个凡人的书吏一般,负责登记、发牌,偶尔还需要捏着鼻子去清理一番场地中的血迹,平白浪费自己宝贵的修炼时间!
眼角的余光里,一个绿色的高大身影,已经悄然站在他的案前。
那绿色声音带着笑意开口问他。
“这位道友,”来人说话不疾不徐,“请问比斗的场所是在此处么?”
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陌生得很。
又是一个不知死活、想来碰碰运气的。
杨姓修士怠懒无比地叹一口气,并未将眼睛从窗外的盎然绿意中转回到来人身上:“左边登记,右边领牌。刀剑无眼,生死自负!”
“生死自负”四个字叫他说得格外地重,一般来说总能吓退几个不知斤两的软脚蟹。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没再多问。
修士总是自觉不同常人,有不少来登记的修士都会因为杨姓修士冷淡的态度大为光火,或是颇有微词。
此人倒是毫不计较地落笔、领牌,转身便走了。
比斗场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轰然紧闭。
倒是个爽快的修士。
杨姓修士难得生了一丝好奇,回过头来,只看到一个堪称平平无奇的绿色背影。
他以神识一扫,眼中的兴味便如潮水退去了——
嗬,炼气期十层。
今日是比斗的最后一天,如今在场中守擂的可是蝉联了九十年行商比斗第一的卢家!卢家财大气粗,听说花费重金请来了一位筑基初期的修士,此人出手狠辣,今日光是由杨姓修士接手抬出门的都有三个之多了!
这样的炼气期修士,只怕又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咯。
他这么想着,摇了摇头,又将眼睛转回窗外。
门很快又“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绿影又站在案前,挡住了些许光线。
“这位道友……”
绿影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尴尬。
杨姓修士终于第一次转过头,不耐烦地直视此人:“何事?你是忘了什么东西么?一炷香的时间,过期不候,资格作废!”
气质温和的男子摇摇头,他对着杨姓修士拱手一礼:“比斗已然结束了。只是似乎我出手……失了分寸,那位道友……晕了过去。劳烦道友将他抬出来好好养伤。”
“结束了?”
杨姓修士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大门并未关上,杨姓修士呆呆地伸头向里面望了一眼,那连续胜了十几场的、原本趾高气扬的卢家筑基初期修士此时躺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生死不知。
“你……”
杨姓修士瞠目结舌地转回头来,目光灼灼地转向他。
男修又是一礼:“告辞。”
他抽身离去,才跨出门槛便迫不及待地取出一艘青色飞舟,当即御器飞行而去,像是身后有什么撵着他跑一般心急无比。
“……”
场中死寂。
杨姓修士恍然惊醒一般拍案而起!
桌案上的茶汤泛起一圈又一圈震颤的涟漪,倒映着一张大惊失色的脸。
“这真是炼气期修士?怎么从未见过?这是谁家的打手,如此骇人!”
杨姓修士抓过登记薄一看——
顾家商队,厉飞雨。
他再看向窗外,青光早就消失于天际。
“这可真是……”
他捏着名簿,半晌才去嘟囔道:“……炼气期?见鬼的炼气期!”
半空中,韩立紧紧握着获胜的令牌,心念一动,神风舟越发迅疾如风!
依照韩立以往的性子,此番比斗必然要谨慎无比,观察再三后,将自己的修为控制在对手差不多的水平,僵持起码一炷香后,才“侥幸”战胜了力竭的对手。
但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知阿贞此时在做什么?她身上阴火可还安分?魁星岛鱼龙混杂,她一个人会不会被别有用心的对手哄骗?
神风舟掠过低矮的房屋,向着港口疾驰而去,将他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与恐慌,尽数掩藏于呼啸的海风之中。
魁星岛的港口。
船只排着队进港口卸货,小山一样的货物倾倒在岸上。
人潮拥挤,修士与凡人混杂在一起向前走去。港口有不少小贩,吆喝着各式各样的物品,不论是法宝、法器、丹药、符箓,此处便是魁星岛最好的叫卖之处。
在人声鼎沸之中,却有一片空旷的清净之地。
一位白衣少女双手环抱,身侧却空无一人。并非无人经过,只是行人触及她身侧那块木牌时,再扫到她身侧氤氲的灵光时,都会下意识垂头加快脚步,绕行离去。
——那可是一位魁星岛罕见的结丹期修士!
而她身侧那块木牌,上书四个遒劲大字——炼器大师。
“魁星岛没有炼器坊市就罢了,怎么我主动出击,也没有生意找上门来呢?”
阿贞疑惑道。
她也不想想,她按着牌子的架势,仿若按剑而立的凌厉剑修,眼神清亮,面容年轻,姿态却张扬。旁人余光瞥见这唬人的架势,只恨自己走得不够快!
倒也不算空无一人,有个干瘦的小女孩定定地看着她半天,歪头好奇地问道:“大姐姐,你在等什么?”
阿贞回过神来,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在等一个有缘的修士!”
小女孩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道:“乱星海的修士都不爱找人炼器啦。”
“为何?”
“因为乱星海炼器材料极为稀缺,流传下来的秘籍也少。还不如直接买星宫出品现成的,或者去海外碰碰运气。”
阿贞道:“可我和星宫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将来,”她一字一顿,语气确信无比,眼里仿佛有星光闪烁,“会是乱星海最好的炼器大师!”
“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发问的那人却笑得停不下来。笑声肆意,却悦耳动听,像是玉珠散落在玉盘上。
阿贞一怔,转过头去。
那笑声,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直到发问的那人笑出声来,阿贞这才察觉到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被家人拉走了,身侧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悄无声息出现的黑衣黑发的俊美男修。
此人身量颇高,身着颇为华美、流光四溢的墨色羽衣,头戴翠玉发冠。他的眉毛浓黑,嘴唇殷红无比,眼珠幽蓝如海,竟有几分妖异。
他捏着一把绀色羽扇,五指纤长,扇柄在手中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乱星海……最好的炼器大师么?”
男子收了笑,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的目光也幽幽笼罩在阿贞身上,似乎是在打量她。
他的皮肤竟比玉石还要润泽,莹然生光。而他的身上有股轻柔的水生植物的香气,分明浓郁地将她的呼吸霸占,香气却若即若离,带着深海的莫测与孤月的清冷。
此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她竟然丝毫未觉!
阿贞保持着故作迷茫的神色,心却猛地一跳——
她丝毫看不出此人的修为,也听不到他的心音。这样的情况,只出现在她师父身上过,莫非此人也是元婴期修士!
“敢问姑娘芳名?”
他对着阿贞微微一笑,声音缓和,眼中如寒潭生雾,温和又疏离。
余光又扫过那块嚣张的牌匾,男子羽扇轻摇,笑意更深:“巧了,在下风希,正欲寻找一位……炼器大师。”
东北方向,距离魁星岛七百海里的乌恒岛。
岛屿上一片狼藉,土地焦黑一片,尸横遍地,死灰中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黑色遁光几个闪动之后落在地面上,是个清秀却满眼阴狠之色的年轻男子。他不过结丹初期的修为,浑身魔气却浓黑地叫人望而生畏,手持一柄黑漆漆的、造型奇异的魔刀。
他落地后,将刀往地上一插,立在原地,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乌丑,你怎么空手回来了?”
一道沧桑的传音响彻整个岛屿。
乌丑立刻站直身体,向半空中弯腰曲背深深一拜:“回禀老祖,那人滑头滑脑,徒孙赶到古传送阵时,古传送阵已然被破坏了,人也早跑没影了。”
“哼,办事不力,你还敢舔着脸回来!”
那人哼了一声,乌丑浑身一抖。
“老祖明鉴,若真是极炫师祖亲至,凭小辈这样的修为,怎敢班门弄斧呢?”
一道狰狞无比的黑色浓雾飞到乌丑身前,浓雾散去后,一位面容阴沉的老者开口便训斥道:“谎话连篇,莫以为你是我的亲孙子,就可以如此糊弄老夫!”
“老祖!老祖饶命!”
乌丑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徒孙看守古传送阵百年,这百年之间确实无人使用!那日孙儿只是去外海找点灵草去去就回,谁承想这么凑巧就有人使用了传送阵!”
“哼,废物!就算你没料到,发现了怎么也没追上?”
乌丑道:“我将附近百里都搜了一遍,确实没寻到一丝踪迹……莫非……”
他悄悄抬起眼皮看了极阴一眼:“莫非,极炫师祖还没死?”
极阴冷笑一声:“绝无可能!我的这位好师兄,必然已经化作白骨了!”
“不过……若是那老鬼侥幸未死,必然会来找我报仇,到时候只需守株待兔,正好让他与我们的好师父团团圆圆,永绝后患!”
极阴哈哈仰天大笑:“师父啊,师兄啊,极阴岛的主人可是我极阴!而你们,都只能变成我的天都尸傀!”
浓雾哈哈大笑,猖獗无比的笑声中,黑光一闪而过,便划破天际,笑声渐远。
“老祖英明神武!老祖神功盖世!”
乌丑还在对着黑雾消失的方向扯着嗓子,谄媚无比地喊道,等他确认后才回过头,踹了一脚路过的低阶修士:“看什么看,偷什么懒,还不快点把东西收好,带回极阴岛!”